第三十一章 风驰电掣
偌大的帝寝殿,有些空空荡荡的孤寂感,与往常来时所见的雍容气派大相径庭。
洛自醉绕过前堂,来到侧阁中,便见皇颢正坐在软榻上,聚精会神地批阅奏折。
“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
皇颢抬首,望了望他,合上奏折:“爱卿坐罢。”
“谢圣上赐座。”离长榻不远处有个摆着茶与点心的墨玉案几,洛自醉脱下鹤氅后,便在那案几旁坐下了。
“爱卿,这些时日,皇后的职责便由你代为履行。朕将另命拾月君协助你。”帝皇的神色和气度与以前并无二致,淡漠且尊贵。
“臣遵旨。”洛自醉起身行礼。
接着,皇颢自身旁取了两个杏黄色的锦盒,示意他上前:“这两道圣旨,爱卿明日定然用得着。”
他虽然将所有事情都交给皇戬,但是,对爱子的一举一动和政局情势走向,却仍然了如指掌。洛自醉与后亟琰相交甚深,明白他是帝王之材。然而,眼前有些生疏的这位,也常常会在不经意之间,让他感觉到为帝为皇的卓绝才能。
起身走近,洛自醉接下圣旨,慎重地放入怀中,又退回原位。
而后,皇颢便接着看奏折。
洛自醉正襟危坐,平视前方。
阁内静默下来。
看起来,他应当没什么大碍。洛自醉心想。
或许在旁人瞧起来,皇颢并没有因为后亟琰的离开而受到打击。他依然冷静地处理政事,甚至,迅速决定了接替掌管后宫的人选。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内心没有创伤。
和他一样。
他表面上仍然是七情六欲不形于色的栖风君,云淡风轻的洛四公子。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心中的动荡将久久无法平复。
只是,时局所迫,职责所在,没有时间让遭受离别之伤的人们伤怀了。
几日夜未曾好好休息,如此硬撑下去,纵有再健康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糟蹋。洛自醉攒了攒眉,不禁低声道:“圣上注意龙体要紧,万不能太过操劳。”
皇颢望了他一眼,放下朱笔,沉默了。
徐正司不知何时入了阁中,静静地在一旁候着。
洛自醉抿了口茶,侧首轻道:“徐正司,赶紧差人请太医前来给圣上开几个安神的方子。” “是。”徐正司满怀感激地行礼,临退下之时,悄悄自袖中取出个香袋。洛自醉接过来,闻了闻,微微一笑。
待阁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洛自醉淡淡地道:“圣上积郁难眠,该服些安神的药。不过,最见效的良药——”他立起来,呈上那个香袋。
皇颢仔细一瞧,脸色倏地沉下来。
洛自醉却好似没瞧见他的神色一般,自顾自地回到原座上,不紧不慢地道:“圣上,这是殿下特地留给您的。此事虽因它而起,但,它本身并无过错。”
闻言,皇颢将香袋紧紧握在掌中,又沉默了一会,忽然道:“爱卿与他相交甚深,他是否早生去意?”
他分明再清楚不过,却执意要求听外人的解答么?洛自醉斟酌半晌,这才回道:“殿下的性子,圣上应当再了解不过。他高傲,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却不会轻易对人言道。在池阳,他苦比乐多。身份的禁锢令他的喜趣、性情受了不少限制。全因陛下之故,他才勉强留下。然,长久下来,再好的耐性也消磨光了。”
皇颢苦笑,长叹:“朕何尝不知他的苦处。只是,朕无法放开他。”
“陛下,殿下决意离开,实乃情势所迫。臣相信,总归会有转机。”
“或许,只有自在自若才是他。”皇颢垂目轻笑。
不多时,徐正司便引了常亦玄进来。洛自醉含笑向他示意,他也笑了笑,沉静泰然一如平常。替皇颢诊脉后,他恭身道:“圣上近来忧虑国事,须好生修养几日方可。”
皇颢听了,缓缓侧身卧下,挑眉道:“也好,这两日,爱卿和皇儿代朕理事罢。”
“臣遵旨。”
医童和侍从开始调薰香,常亦玄则提笔写了几个方子交给徐正司。
一时间,颇有些劫后重生的安谧气氛蔓延开来。
皇颢的视线又移至洛自醉身上:“爱卿,冯氏葬仪进行得如何?”
洛自醉颔首回道:“圣上无须挂心。臣已经告知仪礼司,他们会尽快筹备妥当。再过几刻钟,臣便前去内宫拜祭,顺道看看是否还有疏漏之处。”
皇颢浅浅展颜一笑:“正如他所说,只要爱卿愿意,凡事交给爱卿都尽可放心。”
洛自醉微怔,他从来不知后亟琰对他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略有些出神后,心中苦笑不已。他也只是尽心尽力做事罢了,而且,动机也并不单纯。
“爱卿早些去罢。这几日须得爱卿内外兼顾,也得注意歇息。”
“多谢圣上关心,微臣告退。”
走出帝寝殿,又乘上暖轿,前往内宫。
洛自醉倒并不觉得疲惫。或许是九年来睡得太多了,又或许是更久之前,总是每分每秒都不放过,早已习惯繁忙,所以,他只因宫中少了一个熟悉的人而感到空虚。
拨开窗幕,望着外头仍飘飘洒洒的雪。
这个宫廷,变得越来越陌生。
或许,他也从未熟悉过这里。
倏地,暖轿一阵颠簸。
一阵杀气急速迫近,洛自醉放下窗幕,纵身破轿而出,落在雪地中。
刹那间,侍卫与抬轿的侍从都无声无息倒下了,鲜血染红了白雪。
洛自醉皱起眉,抽出腰间的长软剑,严阵以待。
这些刺客可真会找时机。
他还是首回与刺客正面遭遇。以往,所有的不怀好意都教洛无极挡住了。直到这种时刻,他才惊觉自己的安全感建筑在谁之上。
十来个黑衣人现身,将他围住。
暗中似乎有更多冷冰冰的视线盯着他。
不能让刺客理好阵形攻击,否则必将落下风。洛自醉挽了个剑花,先声夺人。
人剑合一,勾挑刺扎,在黑衣人之间游走。
不多时,黑衣人已倒下数个。但,洛自醉心知,情势愈来愈对他不利。
内宫是闲人莫入之地,虽然宫外侍卫众多,宫内为避闲却并没有禁卫军巡逻。
他只身一人,迟早会被刺客杀死。
暗里的杀机越发重了。
洛自醉心一凛。
他今日有些失常了。
往日,洛无极一直跟在他身边,因此,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会过于在意自己的安危。但,今日,洛无极并不在。而他,竟没有注意到失去保护后的危险。
不过——
他不在,他便保不住自己了么?
心中实在有些不服气,他的剑招更快更疾,同时拔地而起,躲过暗器。
就在这时,一个灰色人影自半空中落下,平平挥一剑,剑气便如利刃四散,只听得暗中几声闷响,杀气锐减。
刺客似乎十分惊讶,对视一眼,且战且退。
洛自醉和来人都已无意追究他们的身份,逼退他们之后,便收起剑来。
“拾月大哥!”洛自醉笑着跃至来人身边。若无他相救,他漫长的生命恐怕便就此终结了。
黎唯望着已在重重楼阁中消失的刺客,淡淡地道:“对内宫,他们倒比你我更熟稔。”
洛自醉收了笑容,喟叹道:“常年在内宫生活,怎能不熟稔?”
黎唯回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微笑道:“你的功夫倒又见长了。不过,无极不在时,还是别来这是非之地得好。”
“圣上命我主持冯修仪葬礼,我自得尽心尽力。”
“我与你同去罢。”
“于情于理,我们二人也应当前去拜祭。”
两人唤了内宫外的禁卫军前来善后,接着,便一同来到灵殿外。
冯氏灵殿内外一片素白,惨白的灯笼和白幕映得此处阴气沉沉。
不喜死亡气息的洛自醉眼神黯了黯,随在黎唯身后,走入殿中。两人跨入殿时,恰逢长公主和淑妃迎面行来。
颔首致意后,皇悦遥望向远远的灯火通明处,微蹙柳眉:“外头怎么吵吵嚷嚷的?”
淑妃也面露不悦之色:“侍卫与禁卫军竟然进了内宫?他们不知内宫是禁地么?黎将军的下属真是愈来愈大胆了。”
洛自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淡然接道:“方才有十多名刺客袭入内宫。思及内宫的守卫过于薄弱,担心众位娘娘的安危,我方命禁卫军入内宫布防。这几日宫中有些不稳,公主殿下和淑妃娘娘暂且忍耐,过一阵,我便将他们撤下。”
“竟然有刺客?!”皇悦有些惊讶地回首,“我尚是第一回听闻有刺客闯入内宫!不知是何方刁民?又有何目的?”
“尚在调查之中,过些时日或许会有些眉目。”洛自醉回道,仍是从容平淡。
这时,雪地中一群人正匆匆走近。仔细一瞧,却是满面焦急的徐正司。
他抬首一见洛自醉和黎唯,顾不得喘气,忙跪下行礼:“小人疏忽了!竟使栖风君遭遇刺客!栖风君可受伤了?拾月君呢?”
“我们没事,徐正司不必自责。”洛自醉轻轻一笑,伸手将他扶起来。
徐正司显然惊慌未去,执意跪着:“小人应当布更多侍卫才是!倘若栖风君有什么闪失,小人便是万死也不能抵罪!”
“现在这时候,怎能说这种话?”黎唯在一旁淡淡地道。
“是……是!拾月君说得极是,小人失言了。”徐正司顿了顿,平复心神之后,又道:“圣上和太子殿下听闻此事,震怒无比。”
这么快便传到宣麟宫,莫非内宫中也有暗行御史?此念头一出,洛自醉不禁心中轻叹:皇颢和后亟琰怎么会放任内宫恣意妄为?定是无论如何也要安插心腹的。即使皇悦与淑妃防范得再周全,总归会有漏洞。“正司还是赶紧回宫禀报皇上罢,过一阵,我再去细细禀述此事前后。”
“是。关于此事如何调查,圣上下了口谕——今后由栖风君代理皇后职责,因此,您尽可全权处理此事。”
“也好,我正想在内宫中增派禁卫军,还未来得及通知黎将军。烦劳正司差人告知黎将军,最好在明日上朝之前部署完毕。”
“是,小的马上去办。”
徐正司又向长公主和淑妃行了礼,留下一群小侍,匆忙去了。
黎唯淡淡看了看洛自醉,笑道:“往后,所有事都得听栖风君的意思了。”
“拾月大哥取笑了。”洛自醉也只得微笑。他并不想担此责任,然,皇命已下,不能不接受。
皇悦带着三分温和、七分莫名的神色注视着他,也笑道:“恭喜栖风君了。”
“喜从何来?”目光骤沉,洛自醉冷回道,“不该离开的人离开了,我连悲哀的时间也没有。”
听了此话,淑妃的神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长公主则仍是笑:“或许,他离开正是件好事。”
黎唯望了她一眼,拧起眉头。
洛自醉自然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仍然冷冷以对。
“栖风君,拾月君,时候不早了,我们便先回去了。”沉默了不久,淑妃道,自顾走远了。长公主巧笑倩兮,优雅颔首,随即不急不缓地跟上去。
“慢走。”洛自醉目送她们消失在花园拐角处,眸色越来越冷。
上过香,唤来仪礼司正司询问了些葬仪细节后,洛自醉和黎唯便离开了灵殿。
路过刚才遇刺的地方时,禁卫军仍在四处搜查。
两人在一旁立了一会。
“拾月大哥在内宫设了阵?”现在想来,也只有设阵才能如此及时地赶到。
“不,这阵是太子殿下和无极设下的。重霂曾试图冲破此阵,他们便请我护阵。一旦宫内宫外有杀戮之气,阵势便会启动。”
似乎听无极提起过。看来,他们二人倒是得了黎唯的真传。“拾月大哥日日在玄沅殿足不出户,便是为了操纵此阵么?”
“也算是罢。”
“累了罢,你还是早些休息得好。”洛自醉道,转身唤人抬来暖轿。
黎唯侧眼看着他:“你还去宣麟宫?”
洛自醉点了点头:“想来黎二哥不久后便会去你殿中问讯,烦你告知他,明日不上朝,但仍须在议政殿外等着。”
“太子殿下要有什么动作么?”
“大约是。”
“连你这太傅也瞒着?”
“黎太师智计过人,推宫演算样样精通,不也不知道么?”
两人相视而笑,分别坐上暖轿。出了内宫后,两顶轿子一东一西行远,湮没在漫天飞雪中。
方跨下暖轿,洛自醉就见洛无极站在帝寝殿前的长廊上。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他仍只着单袍,仿佛从来不觉得冷。就体质而言,他可真是羡慕他。
见他终于来了,洛无极走上前,认认真真将他前后左右看了个仔细后,才对上他的视线。
“我没事。”洛自醉宽慰道。
“我应当早些回来。”洛无极低声道,满满的懊恼之意。这回的错漏,让他再次认清孰轻孰重,提醒他自己的考虑仍然不够周全。
洛自醉竖起双耳:“‘回来’?你去了何处?”他便是不说,他也清楚,不过是问问罢了。
洛无极也明白他的心思,只抿了抿嘴唇,没有应答。
洛自醉笑了笑,走入殿内。
常亦玄带来的医童仍在小心地调香,想来他也应当还在。
“太傅可有受伤?!”
才跨入阁中,便听见皇戬急急的询问。
洛自醉定睛一瞧,皇戬正坐在软榻边,而皇颢原是双目半睁半闭,听得他的声音,也张开了眼,望向他。
“幸有拾月君相助,并无大碍。”
“太傅安然无恙便好。这回他们竟然又将主意打到太傅身上,他日我定要让他们偿还此债。”
闻言,洛自醉微微笑了笑,行礼:“圣上,冯氏葬仪已准备妥当。十日之后,将由国师主持葬典祭奠,而后运棺至圣宫。”
皇颢略垂了垂颌。看他的神态已是有些困倦了,不过好似仍有事情吩咐,所以强忍困意。
洛自醉和洛无极在离榻两丈左右的垂幕边站定了。
“父皇方才不是提起天牢阵势的破解之法么?儿臣很有兴趣。”瞬间化怒容为笑容,皇戬忽然开口道。
皇颢轻轻勾起嘴角,瞥了眼垂眉低首的洛无极:“仔细听着,也省了你们好些气力。”
“谢父皇!”
他似乎已经察觉无极的能力,甚至隐藏的身世。不过,目下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洛自醉原也不存能瞒住这位皇帝陛下的侥幸。欺君之罪,收留异国皇室之罪,只能望他看在后亟琰的情面上,再不计较。
酩香花袋和香料的效用显著,说罢解阵之法后,皇颢便沉沉睡去了。
皇戬、洛自醉、洛无极、常亦玄退出侧阁,在外殿静静守侯。
寅时将至,徐正司低声报了时辰。
洛无极俯首,注视着正安闲啜茶的洛自醉。
“小心。”
只这么一句。
洛无极双眸中透出几许笑意,颔首,接着,便与皇戬一齐隐没在深深的夜色里。
洛自醉又令徐正司带常亦玄去休息,接着挥退了一干小侍,一人独坐在殿中,饮着热茶。
坐了没有多久,便见徐正司推门,露了半张脸,轻道:“栖风君,快辰时了。”
洛自醉微惊,他以为才不过半个时辰而已,却不曾想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要准备洗漱么?”
清浅一笑,洛自醉立起来:“别忙。”
徐正司自是明白得很,侧身令几个小侍去准备,带着余下的人跟在他身后,漫步在寝殿前的园子里。
雪依然不停歇。
园子里的景致也都被大雪覆盖,举目望去,白皑皑的一片。
不过,饶是这样的景色,洛自醉也“兴致勃勃”地转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自己冷得受不住,才到偏殿开始洗漱。
唐三早送来了冬季朝服,给他一一换上。
洛自醉惧寒,因而冬季朝服也是后亟琰令纺纱司另制的——集银色貂皮而成,上绣盘龙云海、玄鸟朝日,既暖和,又庄重。再披上件雪白的狐裘,更是华贵优雅。
穿得如此厚实地端坐在偏殿中,洛自醉一边看侍从布菜试吃,一边与唐三和徐正司闲话家常。直到听见议政殿前的鼓敲响,他仍在慢条斯理地用早膳。
辰时末。
觉得议政殿外的人也吹够了风,洛自醉才起身,走出殿外,看着飘雪的天穹。
暗沉的天空,什么也看不清。即便是冬日,此时天也该大亮了——看来,今日仍是绵绵飞雪的天气。
抖下狐裘上的积雪,他回首。
暖轿已经备好了。
最后的战争也即将开始。
坐上暖轿,洛自醉打开袖中的两道圣旨。仔细看完之后,再将它们收起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暖轿落在议政殿外的广场上,在冷冽寒风中站了一个时辰的人们无不瞩目。
优雅下轿的人只弯了弯唇角,淡然地望着他们。在白裘银袍、漫天飞雪的映衬下,更显得清淡出尘,脱俗似仙。
并非倾国倾城之貌,亦无狂傲恣睢的气度,然而,却如此夺目。
好一阵后,众人回过神来,这人才缓缓启口:
“圣上近来太过劳累,这几日都得好生休养,因此,暂且罢朝。”
群臣登时议论纷纷。有些人似难以置信;有些人却显然在意料之中,不动声色。
“这些日子,便由太子殿下和我代理政事。诸位若有事启奏,撰了折子,递到吏部即可。”
众臣行礼称是后,便三三两两告辞散去。洛自持、洛自节、黎巡也匆匆离开了。
洛自醉立在雪中,笑看他们远去。
有些人,过了今日,就再也看不到了。
此时,洛无极正在进行一件左右太子派命运的要事。
寅时初,他与皇戬便来到天牢外。夜里他已细致地探察过天牢的阵法布置,加之皇颢亲授的破阵法,不多时,两人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接出了宁姜。
与皇戬分开后,他与宁姜便直奔左将军府。
到得宁家府邸外,约是卯时中,各家臣子都已乘车或乘轿出门进宫。眼见左将军驾着坐骑出府,洛无极和宁姜均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洛无极解了宁府附近的残阵后,二人翻墙入内。
宁府,他与皇戬曾悄悄访过多回,不仅将宁府防范的阵法弄得七零八落,里头的布局也早已了如指掌。
因此,进入宁家后,洛无极便与宁姜分头行事。
穿过重重楼宇,来到一座大堂外,洛无极屏住了气息。这是宁大公子的卧房。宁家大公子常年在外领兵,以往他们来暗访时都不曾见过他,不能掉以轻心——虽说在这个时辰,但凡练家子都应当已经起身习武了。
他飘入窗内,没有一丝声息。房内只有一人的吐息声,均匀且沉重,似是仍在睡梦中。洛无极挑起床帐,里头只有女眷。微微松了口气后,他开始四下翻找起来。但,要找的物品并不在此处。
他又转身闪进书房,上下搜了个遍,仍未寻着。
辰时再度会合时,二人都是两手空空。
不过,如此重要之物,只有带在身上才最为妥当,这也在意料之中。
既然如此,只能正面夺取了。
洛无极暗忖了半晌,低声问道:“涧雨君可愿与他们再会?”
宁姜微微一笑,似是料到他会有此言:“我倒是无妨。”
依这人的性子,如何能不在乎?任谁也无法在几天内便平复背叛之痛,重面背叛者罢。何况,这些人,还是曾经最信任不过的至亲。
不过,怨恨亦会让人冷静。他面上平静无波,维持理性应当不是难事。
念头转至此,洛无极飞身跃起,起落间来到宁府外。趁着天未大亮,顺着宁家残阵,他重新设下阵势。待归来的左将军踏入家门,阵便起。届时,除非他这阵眼有意,否则,宁家再无一虫一兽能出此阵。
巳时初,左将军面色匆匆地回府。还未换下朝服,他便径直去了后院,找到正在练武的宁家长子。
尽管他已足够警觉,他仍未能发觉,他的一切行动都在洛无极和宁姜的监视下。
宁家父子低语了一阵,便急急往书房而去。
“我去过书房,并未发现什么。”宁姜轻声道。
洛无极的神情依然平淡,仍旧教人瞧不出他的心思。他并非不信宁姜,或许,书房中有宁姜也并不知道的玄机。
宁姜也想到这么一着,神色冷凝下来。
两人霎时如烟一般疾驰过去。
由于隐藏的位置离书房稍近一些,他们较那父子先到一步。洛无极落在正横梁上,宁姜藏在书架后。
就见左将军在走入书房的刹那,轻踏了门槛边的一块小石板。书房正北的主案几轰然移开,露出个乌黑的密道口。
两人正待要下去,宁姜自书架后转出来,笑道:“如此着急,爹,大哥,这是要赶去何处?”说罢,他气定神闲地望着他们,仿佛这不过是家中偶遇寒暄。
左将军和宁大公子见他,略微惊诧过后,便是满脸担忧之色。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家当真是和乐融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左将军一把拉住宁姜,肃然道:“姜儿,你怎么出来的?”
慈父还是毒父,若非了解事情前后经过,任谁也会被这场景蒙骗罢。不然,就算是在梁上居高临下细细观察的他,也难以判断。洛无极心中冷笑,此人作戏的本事倒是一流。而洛家的老爹,性格刚正耿直得过分。左右将军若单斗起来,恐怕他还得落下风。
“孩儿如何出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爹和大哥要前往的去处。”宁姜脱开他的擒制,退后两步,仍是闲适亲切地微笑着。
话已至此,也毋须再装下去了——宁大公子挑高双眉,喝道:“宁姜!莫做傻事!”
宁姜神色微滞,而后大笑。笑罢,冷漠尽现:“大哥,我做的傻事已经够多了,如今这件,却是再正确不过的。”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宁左将军双手一翻,直拍向宁姜的胸口。狠辣的手法,竟是杀着!与此同时,宁大公子拔剑而出,毫不犹豫地冲宁姜咽喉刺了过去。
宁姜纵身后跃,却已退避不及!
眼见他便要死于至亲手下,一个青影凭空落下,手指微屈,隔空打穴。
以气为指,迅疾准确。
宁家父子惊讶之极!显是并未料到书房还有高人。
待落在他们背后的人转到他们正前方,冷冷地睨了一眼,两人顿时愣住了。
不过,他们便是再想问什么,也无法出声了。
宁家四子,长子与次子虽都已封官拜将,却并无太大功绩;四子资质平平,年纪渐长却并未通过官职考试;最为出众的宁姜反会被选为牺牲,其中必有隐情罢。洛无极如此猜测着。不过,这与他没有任何干系。因而,他很快抛却杂念,上前搜二人的身。不多时,便自左将军腰间拉出一块翠玉牌,上雕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虎,虎下有“左”字阴刻。
宁姜取过来,细看一番,颔首道:“正是虎符。”
虎符既得,便已有了收服宁家军的前提。时间紧迫,二人没有多留,迅速跃下暗道。
一阵飞奔后,前头隐隐有光亮。
他们小心来到亮处附近,却发现这是一个暗室,暗室四面还有数个黑魆魆的通道口。
明白这几条暗道可能通向他更想去的地方,洛无极望着幽深的洞口,心中已有打算。
再细听上头,隐有吆喝声和兵器交接声。
原来,这竟是宁家京外军营!
在暗室中听了一阵后,两人都认定上头是将军大帐。而此刻在军营中主持的,应当是时任御林军副将的宁家次子。他时常放着御林军不管,原来是到宁家军营中管事了。
大帐中只有一人的呼吸声,似乎正在静坐等待。
显然,为密谋,他早已支开了帐内外的士卒。而他对已然发生和即将发生的变故,毫无准备。
宁姜率先跃出,洛无极紧随其后。
“爹——”便听一年轻男子喊道,半途发觉来者非他意想中的人,拳风阵阵,冲二人直扑而来。
洛无极并未睬他,瞬间移至营帐边,注意外头的动静。宁姜挡住了气势逼人的拳法,与宁二公子周旋了一柱香左右,便将他擒下了。
“宁姜!你这不孝不悌的混帐东西!”宁二犹在挣扎,口里高声叫骂。
宁姜眉未动半分,冷笑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何况,孝并非愚孝。爹做错了事,我不必跟随他做错,且付出我的性命。”
“父要子亡!子安能不亡?!”
宁姜的笑容终究破碎了,神色变得冰寒。他还未答,洛无极便顺手一弹,点了宁二的哑穴,冷嗤一声:“命是自己的,要死要活,哪轮得上他人做主?”说罢,他望了望宁姜。
宁姜倏然失笑,颔首道:“你还真是随了你家公子的性子。不错,二哥,你们逆天而行,是你们的作为,我不想遂你们的心愿。放心,我会好生继承宁家的。”
将宁二五花大绑丢到一旁,二人一个换软银甲,一个四处搜查。不多时,洛无极便发现一个乌木盒。
一一看了乌木盒中的书信,他浅浅地勾起嘴唇,眸色却冰冷异常。
宁姜只迅速扫了一眼,便朝帐外行去。
洛无极将乌木盒收入怀中,恢复无波无澜的平静神情,也走出大帐。
帐外的兵士见了宁姜,意外过后,也未曾想宁姜是何时来到营中的,便都纷纷拱手弯腰作礼:“涧雨君!”
宁姜点头示意,唤来数个传令兵:“命营中所有人都到校场上去!”
“是!”
随后,他又吩咐人放了数个烟火弹。
一直旁观的洛无极不禁想到“将门虎子”一语。眼前威风凛凛的男子,实在不适合在后宫中争风算计,疆场才是足够供他驰骋的福地。
宁家练兵也相当严谨,不多时,便有人来报,左将军麾下中大营十五万人,已都在校场上了。宁姜与洛无极便来到校场的点将台上。
校场上密密麻麻全站满了人,所有兵卒的脸上都有些疑惑和紧张。
洛无极曾去过洛家大营,对军中事情也并不陌生。平素军营中按领将分成五千人一区,各自操练,直到点将之时,才会集合数万之众。此次召集十分紧急,令人意外,且将台上也不是往常的主将,这些兵士自然心生疑虑。
不知宁姜要如何应对?万一不能收服他们,一场屠戮再所难免。
就在这时候,一匹快马直闯入校场中央。马上坐着的人,正是冷漠如旧的刑部尚书洛自持。他在点将台前勒住马,纵身落在台上。
台下安静得可怕。
宁家与洛家虽并不交恶,但向来有较劲的势头。这些年,洛家军比宁家军立下更多功劳,宁家将士早有不满,如今又见洛家人擅闯校场,怎能不气怒?
校场中渐生风雨欲来之势。
洛自持仍旧面无表情,看了看宁姜,便展开手中明黄色的长帛:“涧雨君宁姜接旨。”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十数万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刹那间,校场上所有人都跪下叩首。
“朕膺昊天之眷命:多年以来,宁家副将并无功绩,致使百万雄兵威势尽失,朕甚觉痛心。而左将军年事已高,在外征战恐多有不便。权衡万千,涧雨君宁姜胆识过人,正可继任此位,统率雄师。”
众宁家将士无不怔愣。直到宁姜抬首,高举虎符,朗朗道:“臣叩谢圣恩!”他们这才回了神,齐齐俯身参见将军。
为了稳定军心,所以暂时不斩宁家人么?当真是十分周到。洛无极微微一笑。皇帝陛下的这一纸诏书,多久之前便已到了洛自持手中呢?虽说此事已交给皇戬安排,这位陛下也早下好了功夫,稳稳地控制住了局势,果然了得。
随后,宁姜、洛自持、洛无极又赶往宁家东营、西营、南营、北营,宣诏封将。
由于宁姜是宁家之人,性格爽朗和善,素得军心,大多数兵卒并未有太大的不满。有不服他者,当即赏赐银两,除去军籍,解甲归田。
如此一番后,除驻守各地的兵力,京外六十余万宁家将士表面上都已接受新任主帅。从此,威胁到国家安定的宁家军几乎完全落入太子派掌握。无大军撑腰助势的长公主派,已成败势。
就在宁姜成为新任左将军,收服军心之时,封念逸奉旨率军直取禹州,歼灭周、简宗族势力,诛尽二族族人;洛家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密切注意宁家军的动向,一路在太子皇戬和洛自清、洛自节的带领下,包围了御林军驻营;禁卫军则迅速封锁内城和皇城,团团围住长公主派官吏的府邸。
风云突变,一时之间,大多数臣子都来不及反应。长公主派虽明白大势已去,为了性命,仍在负隅顽抗;太子派则各出其力,以期全胜尽快来临;中立派的诸臣只能紧闭门户,忐忑地等待结局之时。
巳时中,洛自醉已在皇城外门兴安门上立了将近半个时辰,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城楼下来来往往的车马,仿佛要自车马上人们的神色中看透什么,又仿佛只是借看车马沉思。
终于,他回过神,眉轻轻皱起——虽然袖中笼着暖炉,风却仍然冷入骨子里了,浑身冰凉僵硬。
冬季,于他而言,是一年中最难捱的时候。此时若着了凉受了风寒,就是几个月不能安生了。
或许,并非他这具身体惧冷,而是那些不堪的记忆都已烙印在灵魂中了罢。所以怎么吃药怎么针灸推拿也不见好,但到了春季,就自然而然痊愈了。
“公子,露天冷,还是回宫罢。”身后传来唐三的低语。
“也好,回宫暖和暖和。”洛自醉转过身,瞥了众人一眼,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笑出了声。唐三,新侍奉他的垂首而立的几个小侍,打着华盖的元儿和邓儿,一动不动站在鹅毛大雪中,都早已成了雪人。
笑意未尽,示意他们都拍下身上的雪,他快步走下城门。
城门前,一列列禁卫军骑着快马,井然有序地奔驰而过。
甫回到紫阳殿,洛自醉便低声吩咐了唐三一个差事,唐三应下,匆匆出去了。
看他去得远了,洛自醉忽然想叫住他,想了想,又罢了,坐下来烤火。歇了小半会,身子都暖过来了,他才起身,在狐裘上又披了件毛斗篷,缓缓走出殿。
五个身形高大、着侍卫装束的男子已等在殿前,见他来了,忙行礼。
为首的道:“将军吩咐小人们替公子引路,公子请上马。”
另一人牵来一匹青骓马,马吐气甩蹄,洛自醉认出,这正是黎巡的爱马之一。看来,昨天他遇刺之事令他十分担心,特地派了高手前来保护他。
“有劳五位了。”正欲上马,洛自醉回首望了一眼,“暂且迟一迟,我得去个地方。”
“小人们可与公子同往。”
洛自醉笑了笑,旋踵朝东行去。
九年不曾再踏入这澹清殿,当初之事,宛如隔世一般不真实。
原本,他以为此生不会再来,在这里必然发生的事也与他无干,如今,这事却落在他身上。
洛自醉苦笑。
又想起后亟琰了。
有些倦了。
或许以前也不喜欢这些钩心斗角之事,但因不得不为之,因后亟琰与他风雨同舟,所以并不觉得厌倦。
亦或,胜利在望,此地已无须他久留,因而更渴望自由自在罢。
也该到离开的时候了,这样的生活与他预想的相差太远。
走到澹清殿大殿附近,洛自醉便听见带着惊慌的喊叫声——
“叫你们主子来!我们同封五君,他有何权赐死我们?!”
“大胆!叫洛自醉来!”
“你们敢冒犯我们?!退下!”
果然,事情并不顺利。
穿过一条藤廊,洛自醉走入院内,扫了纷纷扰扰的各色人等一眼,淡然道:“还不行刑?”
唐三立在简思颐和周越身后,点点头,端起一盅酒,冷道:“遥星君,逸云君,栖风君已代理皇后之责,自然可处理后宫祸端。二位还是饮了酒,从容些,也免得遭罪。”
简思颐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平日里的温润俊俏尽失:“洛自醉!宫妃和家人无干!难道你不知这惯例么?你凭什么杀我?”
他倒是明白人。洛自醉在侍从搬来的软椅上坐下,微微一笑:“可不是无干么?周简二家叛乱祸国,都斩立决了,你们二人却蒙了圣恩,保了全尸。”
周越的嘴唇颤抖着,始终不能发一语。
洛自醉接过茶,啜一口,瞟了瞟他,接着道:“犯了什么事,你们心里自然知道,可别说我冤枉了你们。”
“怎不是冤枉?!我们做了什么!你倒说说看!”简思颐双目中尽是杀气,一步步逼上前来。
洛自醉坦然地望着他杀机四泄的脸,半晌,长叹:“拾月大哥早在你们宫殿附近设了局阵,你们的动向都逃不出他的利眼。几番刺杀我和拾月大哥的人,都是自你们二人殿中出来的。他亲眼所见,你们能否认么?”
简思颐一怔,咬牙道:“若是有人陷害又如何?!”
听了这话,洛自醉不由得笑了。
他难得笑得如此明快,唐三和一众侍卫都忍不住望着他。
笑罢,什么表情都消失了。洛自醉站起来,道:“别说不是陷害,纵是陷害,你们也得死。”谁叫你们生在周家和简家呢?生和死,早便定下了。
“你——”简思颐话未竟,周越已接过唐三手中的鸠酒,一口饮尽。
简思颐看了,知大势已去,脸色灰败地取过毒酒,也一饮而尽。饮罢,他将酒盅掷向洛自醉。
酒盅自洛自醉脸旁擦过,他恍若未觉,神色依然冷淡。
简思颐惨笑道:“洛四啊洛四!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洛自醉眼眸微动,神色依然没有半分变化。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两人便七窍流血而亡。
唐三上前检查了二人的脉象和鼻息,躬身道:“公子,遥星君和逸云君已畏罪自杀,身故了。”
“请常太医前来,另通知仪礼司准备后事。”
“是。”
瞥一眼地上抖抖索索跪着的两个中司和十个小侍,洛自醉转身离开了。
身后传来阵阵痛呼。
“栖风君!饶了小的吧!”
“栖风君饶命啊!小的什么也不知道!”
他恍如未闻,加快了步子。
来到澹清殿外,他拉过青骓马,扬鞭而去。
出得皇城,洛自醉驱马,径直奔向周家。
来到周家附近,便见禁卫军已将整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但丞相府的正门依然紧闭,似是仍未寻得破门之法。
黎巡立马在门前,凝神望着近在咫尺的朱红门,紧抿着唇。
“黎二哥,事态如何?”
洛自醉打马到他身边,淡淡问道。
仿佛变脸一般,黎巡瞬间露出个明快的笑容来:“此处阵势颇厉害,我和众参将都无法解开。”
“拾月大哥呢?”
“小唯正率人破简家之阵。”
洛自醉微敛起眉:“太子殿下已领军与御林军开战了,一时半会怕也脱不开身。”倘若此时洛无极在便好了。
正在这念头转过的刹那,周府朱门忽然缓缓打开了。
所有人都警戒地盯着两扇门后,明晃晃的刀剑也都拔了出来。
洛自醉策马退了几步,望进门内。
只见门里落下一个青色人影,神态动作无不自若从容,不是洛无极是谁?
洛自醉扬起眉,下了马。
“啧啧,小无极,你何时进去的?”黎巡也跳下马,笑问道。
“在宁家中营中发现几条密道,随意选了一条,可巧在里头逮住了丞相大人。”洛无极的话中并没有多少情绪,不过,洛自醉却觉得他言语之间有淡淡的兴奋。他甚少有这种时候,莫非得了什么消息,令他对周家的不悦更上了一层?
在洛无极的带领下,洛自醉、黎巡和禁卫军近百名精锐来到周家后院的一座园子里。周氏上下百余人都已被点了穴道,各呈或奔或走或逃或倒的模样,个个狼狈不堪。
黎巡吩咐属下给他们解穴,随后立即绑了起来。
待所有人都跪倒在地,洛自醉打开圣旨,冷道:“ 周氏逆贼听旨!朕膺昊天之眷命:周氏一族谋反作乱,祸害朝廷,罪大恶极,满门抄斩!”
“斩立决罢。”黎巡道。
洛自醉微微颔首:“依法令,女眷免死刑,发往圣宫伏罪。”
“来人!将女眷带出,其余人等,就地正法!”
“遵命!”
哭哭啼啼的女子都被带出了院子,数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半赤着身,抡起大刀走出列来。
刀已搁在颈上。
周丞相死死盯住洛自醉,忽然狂笑起来。
洛自醉望向他,神情平静。
长笑之后,他喊道:“老夫千算万算!竟败在你这黄口小儿手中!洛家怎会将你送进宫去?!你怎会成了皇戬的太傅?!你又为何推行新政?!”
洛自醉没有应答。
他又狂叫道:“洛家黎家封家!可听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们迟早也会有此下场!”
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洛自醉倏地轻笑:“我们全心全意为圣上尽忠,只求问心无愧,别无他欲。圣上英明,了然于心,又怎会沦为烹狗藏弓?你们包藏祸心,欲图不轨,妄想换天改地,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呵呵呵!”周丞相此时笑得竟有些诡异,“好个‘问心无愧,别无他欲’!一个才绝惊人的洛四公子陪葬也够了!我们在下头等着!”
话才毕,壮汉手起刀落,头颅便滚落在地。
一双眼仿佛仍有怨恨不忿,圆瞪着,瞠住洛自醉。
而后,又是一个个头颅飞滚,血溅红雪地。那些惊惧、恐慌、绝望的面容,都埋入了血和雪中。
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他们必要付出的代价。
所谓“无欲自然心如水,有营何止事如毛”便是如此。欲望太多,往往会断送自己。
又想起方才那句另有深意的话,洛自醉敛起眉。
他身旁,洛无极眸色更冷。
待收殓了尸首,洛自醉才向黎巡告辞,与洛无极一同赶去简府。
见他神色不对,洛无极道:“你可在担心他所提之事?”
“不。”他不担心。不担心洛家、黎家和封家会如韩信一般。因这并非开国之时,无人可功高盖主。也因皇颢猜疑心并不太重,十分懂得用人之道。
“是觉着二皇子殿下无法得见此场面,郁闷难消?”
“……”确实,最该在此笑盈盈看他们受死的人不在,他余怒未消,余愁未尽。后亟琰离去,才换了这么一个良机。其实,若是早确定了宁姜的忠诚,就可挽回一切,然而,当初却没人肯相信他。不过,他最挂心的,也并非此事。
“你替二皇子殿下目睹了,不也一样么?”
洛自醉瞥洛无极一眼,道:“你可有事瞒着我?”简思颐和周丞相的话都蹊跷得很,事关他的性命,他不能不在意。而方才,洛无极的神态也有些奇怪。
“晚上再告诉你,现在不是时候。”洛无极坦白承认了。
既然此事并不算太急,洛自醉也没有再追究下去。
两人快马加鞭,来到简府。
黎唯已将罪人制服,洛自醉宣了圣旨,又是血肉横飞。
黎唯同他一起淡漠地看着。
而后,他们三人一道去了御林军驻地。
远远地便见惨烈的厮杀场面,洛自醉勒住马,定定地望着。
洛无极独自御马上前,夺过一张弓,搭箭便射。他的箭法仍然精湛,三箭齐发,箭箭取人性命。
黎唯瞧了洛自醉一眼。
“从未见过战场么?”
“从未见过。”
“你的世界是个好地方。”
好?不好。至少,他不快乐。在他急需人挽救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向他伸出援手。反倒是这个杀人如麻的世界,许多人保护他,关怀他。或许……大多数人是快乐的罢,总有些人要做快乐的牺牲品,他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在那个世界,绝大多数人的性命都得到尊重。战争是有的,不过,没有发生在我曾生活过的国家。但,从小受这种教育的我,却并不反感杀戮。”有些奇怪,也有些顺理成章。因他早已决定,在他的道德底限上行事,不惜一切代价。
杀人,尔虞我诈,圈套,利用,作戏……他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他都一一尝试,而且,竟做得不错。
“那是因你有不得不杀的理由。”
不错,这是至高无上的理由。
“回宫去么?拾月大哥。”
“也好。”
池阳文宣帝淳佑二十一年十月初一,太子一派灭长公主派。周简二家满门抄斩,宁家软禁,其他世家大族,或被杀或落狱或被贬,全数覆灭。
胜负成败,不过在半日之间而已。
又一个月后,宁家军中,大批兵士解甲返乡,皇帝下旨追究宁家谋反之罪,全家被贬为奴,废去武艺与灵力,发配为役。
作者有话要说:木修改完
下次再改好了
因为想让清儿和亲亲们看到这章的说==
醉醉的危机临近了!!
汗--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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