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冤孽之缘
栖风君已病了五日。
这期间,不但皇后陛下日日探访,涧雨君、拾月君也天天必到紫阳殿,内宫诸女妃——贵妃、贤妃也都差人送了不少珍贵药材。
而五日来因持续高热,虚弱得无法起身的洛自醉,这日的病况似乎已有所好转。一大早他便醒过来了,热度褪了不少,四肢也有了些力气。回想昨天晚上,似乎也睡得舒服多了,看来咒阵已解,洛无极他们也该回来了。
唤唐三准备洗浴,喝了些粥,用了些小点心后,他便倚在榻上看书。
自从九年前封官以来,似乎就再也不曾有这样悠闲惬意的时候了。相较起来,他十分享受这种日子,而非尔虞我诈的生活。
“公子,洗浴诸事已备好了。”唐三立在屏风前,轻声道,“小人留下来服侍罢。”
“不必了。”洛自醉微微笑了笑。已过了九年,他仍然不太习惯在外人前坦身露体。不过,洛无极可能是例外罢。
“是。”唐三躬身退下了。
自醉酒那天以来,六、七日未曾洗浴,洛自醉坐在浴桶中,用皂荚和浴盐擦了一遍又一遍。之后,堪堪穿戴好,便听一阵轻笑——
“来得不是时候呢。”
他回首,便见后亟琰和“拾月君”锁馨自屏风后缓缓走出。
看来后亟琰气色也不错,他也可放心了。洛自醉坐回榻上,笑道:“锁馨这几日终究也过来了。”
锁馨垂首行礼道:“小人逾越了。”
“若不是你,宫中怕是早闹翻天了。”后亟琰道,也走近榻边,坐下了,“宫妃私自出京,可不是小错小误。”
洛自醉打量锁馨一番,笑道:“虽然国师易容术高超,不过,若非锁馨性子和拾月大哥相像,这淡定的气度,他人如何装扮得像?”
“今日淑妃并长公主前来探望我,看见锁馨,也未瞧出半点不对。”后亟琰轻轻笑笑,徐徐摇着羽扇,“你也得小心些,她们大概会来探探你的风声。”
“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竟能令长公主颇觉不安。”洛自醉合上书,浅浅笑道,“陛下,长公主派的消息倒传得很快。”
后亟琰微笑回道:“我也正想着,已让密门首领清查了。”
而后,两人再未提及任何事,喝了会茶,便一齐在那长榻上睡着了。锁馨守在一旁,举着芭蕉扇不急不缓地摇着。
皇颢离开徵韵已有五日。
这五日来,由于黎巡部署禁卫军得宜,御林军暂时未有多大动静。倒是东宫益朝宫三天前曾遭刺客袭击,太子侍卫半数被杀,连皇戬前些时日纳的侍妾们也受到牵连,香消玉殒。
洛自醉在半糊涂半清醒的状况下听闻此事,不由得心生幸而皇戬已出宫的念头。的确,被无声无息出现的数百名死士围攻,毒物、暗器齐发,若皇戬当时正在益朝宫,恐怕不死也得重伤。那晚长公主派已下定决心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除去他,而在找不见太子殿下本人后,因泄愤进行的无谓的杀戮也做得干净利落,未留丝毫痕迹。
谁能够如此沉着冷静地破了皇戬设在益朝宫内外的阵势,并且指示死士们行动?并非长公主。她与淑妃当时确实都待在后宫,整日未见任何可疑之人。也非丞相或大学士。据密探所报,他们近日忙于调遣御林军,继续拉拢朝中大臣。再者,他们府中和京外庄园,也的确没有死士出没的迹象。
足可见,周简二家有位出色的谋士暗中运筹帷幄,且深得长公主派核心人物信任。亦或者,他也是核心人物之一。
若不解决这隐藏在暗处的人,便无法彻底铲除长公主一派。
这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洛自醉一直在思考着,却无半点头绪。不过,幸而后亟琰带来了好消息。此时,他们二人才能放下心来,好好休憩休憩。
已经第五天了。若长公主皇悦当真忐忑不安前来紫阳殿,那便说明,宫外出了件令他们方寸大乱的事情。不过,纷乱必定只是暂时的,待确认事实后,皇悦必定又会以别的策略应对罢。再者,皇戬的去向,想必她也十分在意罢。
洛自醉醒来后,已过了午时,后亟琰和锁馨早已离开了。他大抵用了点清淡的菜肴,便到书房,翻看着不久前让洛无极同皇戬四处搜来的,关于江湖奇人逸事的杂书。
不多时,唐三便在外头高声喊道:“公子,长公主殿下前来探望公子!”
果然来了。
洛自醉微微一笑,收起书,立起来。才要上前相迎,皇悦便推门而入,朝他优雅一笑:“栖风君看来确实好多了。”
“托福,殿下请坐罢。”
两人在主案几边坐下,唐三立刻上了茶。
皇悦抿了一口,带几分愉快之色道:“这茶,好香。”
“味道虽不如上贡的几种茶,但香气独特,我素来十分中意。若殿下喜欢,可带些回宫。”洛自醉笑道。
“那便不客气了。不过,是否夺人所好了呢?”
“殿下喜欢就好。”
如此和颜悦色地交谈,不似政敌,倒似茶友了。洛自醉不禁略微抬了抬嘴角。
不着边际地说笑了一阵后,皇悦便起身告辞了。洛自醉起身送她。
二人将随侍们远远丢在后头,顺着小湖边长廊朝紫阳殿外走。
皇悦忽然轻轻笑出了声。
洛自醉望向她。
“栖风君,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了,真是准呢,准得我不由得佩服。”
“不知长公主想起什么了?”
皇悦顿了顿,笑吟吟道:“先前栖风君封官受赏之时,我外祖父曾请高人算过。你可知那人如何说的么?”
洛自醉宛尔,道:“公主殿下此时提起,莫非和我有关?”
皇悦点点头,优雅一笑道:“那人说,成也洛家、败也洛家……这岂不是天意么?”
一如既往的“率直”。洛自醉望着湖中盛开的清荷,淡淡道:“长公主殿下又何必执着于只能一人得到的东西呢?”
“成败……为何栖风君不选择我呢?时至今日,想起来,仍然惋惜。为何父皇、父后都不愿选我?为何……为何……”皇悦低声道,柔美的面容上浮起几分感伤。
“殿下又为何不肯放弃呢?”
“我应当对栖风君说过才是。只因我要的,不止一样。”皇悦笑回道。
已走到紫阳殿门前,洛自醉停下步子,道:“公主殿下,慢走。”一列随侍也都跟过来,恭恭敬敬等在外头。
皇悦笑道:“多谢栖风君相送了。”她转身走了数步,忽又回首道:“今日还真奇怪呢,总和栖风君形影不离的书童,为何不在呢?”
洛自醉待要回答,便听见一个声音不近不远地响起:“公子……啊,长公主殿下。小人八品暗卫洛无极,参见公主殿下。”
皇悦微有些怔了怔,瞧着凭空出现的洛无极。
洛自醉笑道:“我差他到陛下身边办些事。”
“原来如此。”皇悦仍只是甜甜笑了,领着众小侍们翩然行远。
“无极。”洛自醉半眯着眼,望着夕阳下洛无极的侧脸。大概因为他们从未分离的缘故,他竟有些想念。只不过五日而已。
“去用晚膳罢。”洛无极笑应道。
洛自醉颔首,举步往殿内去。略带赤色的迟暮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拖长,交叠在一起。
久违的两人一同用饭,洛自醉望着洛无极的动作,不由得心生几分平静。“无极,何时回来的?”
“就是方才。见过了陛下和国师,便回来了。”
“你们在外头做了什么好事?”
“此事不急,明日再告诉你罢。”
洛自醉无奈笑道:“我已好多了,血咒不是解了一半么?”
“才解一半而已。”洛无极道。
用过晚膳后,他们回到卧房,洛自醉在床上躺下,洛无极便将宫外的事一一告知他。自然,其中也省去了不少他认为不必要述说的细节。说完了,洛自醉也已抵不住睡魔来袭,沉沉睡去了。洛无极凝视着他的睡容,俯下身,以唇轻轻封住他的唇。凝望良久,他和衣在他身旁睡下了。
第二日,洛无极被一阵极细的窸窣声惊醒,还未张开眼,便已出手。
“是我!”
闻声,洛无极面无表情地收回剑,冷冷地望着来人。
皇戬有些尴尬地瞅了瞅仍在酣睡中的洛自醉,轻声道:“我只是……惊了一跳。”
心知他已误会了,洛无极也不想再解释,正要往外走,就听洛自醉道:“我已经醒了。太子殿下,节哀顺便。”
皇戬无奈笑道:“早知如此,不如让她们继续待在教馆得好。”
“这并非殿下的错。”洛自醉坐起来,浅浅笑道。
“我倒觉着,幸而刺客知道国师正倾力护着凤仪宫和紫阳殿,不然……”洛无极道。
“不错,他们也算死得其所了。”皇戬叹道。
“公子,要去看看那银发童子么?”洛无极接着道,停了停,又道,“豢养死士,炼制剧毒,皆他所为。他不知所踪,长公主派才如此着急罢。”
洛自醉沉吟一会。难道那核心人物,竟是这银发童子?那可当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了。“去看看他罢。”这样的人物,即便洛无极的出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不该如此轻易束手就擒。洛无极和皇戬应当也想到这一层,才将他囚禁起来罢。
令洛自醉未曾料想到的是,那银发童子,居然被软禁在紫阳殿。
他尚不知洛无极和皇戬何时竟在紫阳殿某楼阁底下找到一所秘殿。当他们二人引他来到地下时,不禁有几分惊讶。
秘殿由巨大的玄武岩堆砌而成,正中央是一个由寒铁制成的笼子,一个十岁左右的银发童子盘腿端坐在里头。初言和黎唯立在笼边,正劝解着他。
见洛自醉来了,初言淡淡笑道:“我和唯都尽力了,四公子来试试?”
洛自醉行至笼子旁,仔细端详着银发童子。这童子不仅一头月光碎片似的银发,还拥有重瞳。被那乌黑的四瞳定定地望着,任谁背脊上都不禁生出些寒意。
银发是圣兆,重瞳是魔兆。圣魔合一,又当何解?
洛自醉望望淡定如常的初言,道:“国师收这个孩子么?”
“如四公子所见,我收服不了他。”初言瞥着那银发童子,回道,“还是交给昊光国师罢,他也正寻徒儿呢。”
“国师要将他带往昊光么?”
“不,我一会儿便走。一个月后,四国例会便要开了,圣上和我直接自商瑶赶去,你们带他前往罢。”
四国例会,乃是四国皇帝与国师商谈要事的例行聚会。每隔十五年,便在四国交界处的小镇平舆行宫中举行。若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态,也可召开紧急例会。所谈要事,和四国皇室的变故相关,这亦是唯一可对他国皇室内务提出异议的时机。
洛自醉入宫将近九年多,这也是第一回参加四国例会。
“国师一路小心。”
“老师,我送您罢。”黎唯淡淡道。
初言颔首,两人便出去了。
洛无极盯着银发童子,冷道:“他自被我们捉住,还未说半句话。本以为国师大人能令他说出黄泉解药秘方,哪料他还是一声不出。”
皇戬道:“他于皇姐十分重要,可能不小心便教他逃回去,贻害无穷。杀也杀不得,不杀又难以平静……”
“你们二人既然如此不愿见他,便去忙你们的事罢。无极,将书房的案几搬来。笔墨纸砚和那些怪异志谈也一并带来,我要在此看书。”洛自醉道,在寒铁笼子前的软蒲团上坐下了。
洛无极带些威胁意味地瞧了那银发童子一眼,默不做声地闪了出去。不一会,便搬来了案几和书籍,细心地置放好后,与皇戬一同消失了。
洛自醉借着跳跃不已的烛光,在纸上细细地勾勒着笼中童子的轮廓。
两人均是静默。
用膳、喝茶,也都不曾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自醉满意地看着纸上的素描,又换了一张,接着作画。
就听笼中童子道:“阁下就是洛四公子?”
他重伤未愈,说起话来底气不足,气息也微弱杂乱。
洛自醉未抬首,应道:“是。你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劳你特意受伤前来,荣幸之至。”
银发童子轻轻笑出声,咳嗽了一会,道:“在下已重伤至此,栖风君以为在下还能做什么?”
洛自醉露出微笑来,摇首道:“高深莫测的是你,我怎会知道?”
银发童子费力地往前移了数步,望着洛自醉的画,又道:“常听长公主殿下、丞相、大学士提起洛四公子,在下十分好奇。”
“是么?我不过区区一位世家公子罢了。”
“区区?九年前主持池阳新政,令池阳内乱渐平,世族寒族之分渐消的栖风君,实在谦虚了。”
“不敢当。前人之鉴,借以用之而已。”
“世上又有几人知道这前人之鉴?异世使者。”
洛自醉抬眼,望着那两双带着些微笑意的幽深瞳眸。异世使者,只有初言和皇颢、后亟琰、黎唯、洛无极才知道这个称呼,甚至连皇戬也不清楚。可是,眼前这位看来年纪尚幼的小童却——
“自栖风君从天而降那日开始,在下便时时刻刻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
洛自醉眯起双目,倏地一笑:“劳阁下抬举了。”
“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在想什么……”
“无知者无畏。我大约便是这样的人罢。”
“总觉得,此话似乎在形容在下。”银发童子苦笑应道。
洛自醉但笑不语。
银发童子笑望着他,优雅地垂首行礼:“在下重霂,能见到四公子,三生有幸。”
“重公子谬赞了。洛自醉。”洛自醉慎重地回礼道。
两人直起身时,视线恰好相对。
重霂笑得极为天真无暇,洛自醉笑得依然清清浅浅。
第一回合,平局。
直到深夜,洛自醉才回到正殿。
洛无极坐在屏风边的案几旁,正在看书。听见他的脚步声,抬首望向他。
洛自醉轻轻笑着坐下,道:“他果然是不好应付的主。”
洛无极斟杯清茶,推到他跟前:“只愿与你说话,不知他到底存什么心思。自愿被我捉来,便是为了见你,你可得小心一些。”
“无妨。他不是被关在寒铁笼中么。若无碎月这等神兵利器,任谁也无法逃出寒铁笼。”洛自醉抿了口茶,笑道,“况且,目的尚未达到,他怎会轻举妄动?”
“目的?”洛无极拧起眉,语气仍无太大起伏,“他知道些什么?”
“异世使者。他居然称我为异世使者。”洛自醉低低笑道,难掩眸中冷色。
“白毛狐狸,果然该早些除掉他。”洛无极冷哼道。
“无极,黄泉解药不是还得靠他么?”
“国师大人不过怜惜他而已。要令他道出解药秘方,法子要多少有多少。”
洛自醉不由得凝神望着洛无极仍然平静的神色。应当不是他的错觉,回来之后,洛无极似乎无意在他跟前掩饰自己的血脉。好像极力想要令他习惯……
良久,洛无极轻声道:“你是否愈来愈觉得我很危险?”
洛自醉怔了怔,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无奈。洛无极十分了解他,甚至,或许比他想象中更为了解。而他,却越来越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了。
“你想离开么?”
“不。”他不曾想过,不,或许是迫使自己不去细想。
“相信我,继承这血脉乃是身不由己,我绝不会令你陷入危险。”洛无极认真道。
洛自醉立起来,颔首:“我信你。”
洛无极盯着他的双目,似乎想要自他眼中发现哪怕半分犹疑。不过,眼前的人确实全心全意信任他。他不禁笑了。
很少见他笑得如此愉悦,洛自醉也淡淡笑着。
偶尔,他会忘记,他们同样不安,同样敏感。历经九年了,这种不安还未根除。或许,是他的错。他无法如他一样,执着地就想待在他身边。他甚至无法确定他这种执着能够维持的时间,因此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
“早些睡罢。”洛自醉轻声道,走向垂着薄纱帐的床。
他才不过走了数步,洛无极便自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洛自醉微惊,一时无法平衡。两人倒在床上,薄纱帐被拉扯下来,覆盖住两人全身。
洛自醉被洛无极压住,不禁有些疑惑:“怎么?”
“想待在你身旁。”洛无极低低答道。
洛自醉能感觉到后背上他呼吸的热度,心境有些微妙的变幻,但他并未意识到这种改变。过去,如今,在他眼中,洛无极都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或许是他的弟弟,又或许是他的同伴和友人。
他并不知道,对方怀着怎样的情感抱住他,怀着怎样的心情说那样示弱的话。
他只当是他感觉到孤独,且全因他而起。
于是,他微笑着答道:“好。”
洛无极既高兴又无奈地回味着他的应答,再次深刻地感受到——前路漫漫。
第二日以后,为以防万一,洛无极随着洛自醉前往秘殿。
接连数日,洛自醉和重霂都相谈甚欢。重霂虽看来不过是个小童,且诡谲狡猾,但他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见识广博,令洛自醉深感佩服。而重霂的目的似乎也慢慢显现出来。他时常向洛自醉询问另一个世界之事,另一个世界的知识。洛自醉也并不隐瞒,但凡他提及,便都一一告知。
两人相交甚密,洛无极在觉得不可思议之余,甚为不悦。但他一直倾听着两人的言谈,也不得不承认重霂确实深藏不露。
不过,虽然几乎已无话不谈,重霂却迟迟未提起黄泉解药之事。
洛自醉和后亟琰似乎也并不着急,一个每日陪他谈笑,一个处理政事之后也来凑凑热闹。洛无极和皇戬则根本未对重霂有任何期待,早早地便私下四处搜集黄泉解药的讯息。不过,一个月过去了,却并无任何进展。
这个月中,长公主派也未再有什么动作。而洛自持、洛自节也都自昊光赶回,这段危险时期总算安然无事度过了。但,洛自醉和后亟琰的血咒才解得一半,若不尽快以那施咒者之血涂于咒印之上,他们的身体便会逐渐衰弱。皇戬和洛无极认为必须早些见到初言,才能有应对之法,便不断催促后亟琰尽早决定赴会之期。
先前受血咒牵连的洛程和洛夫人已完全康复,洛自醉择了个日子出宫探望他们。爱子心切的洛夫人察觉他的脸色不对,甚为忧心。洛自醉自知身体状况已一日不如一日,难以隐瞒下去,也建议后亟琰早些赴会。
后亟琰便很快将国事托付给洛自持、黎巡、洛自节、封念逸,率后宫四妃五君和皇子皇女们前往平舆行宫。而重霂被洛无极拿染布药水染黑了头发,当成风仪宫中众多小侍之一,随驾前行。
除了狩猎,九年多来,洛自醉从未出京。
他虽然想欣赏一路的风景,但身体越来越虚弱,每日只能昏昏沉沉睡在榻上。
难得睡醒之时,浑身也没什么气力。
重霂一直坐在他榻边,他昏睡之时便静静望着他,他清醒之时,便掀开窗幕,给他看窗外的美景。
洛无极虽心急如焚,但仍然神色平静地守在洛自醉身边。
眼见洛自醉昏睡的时间愈来愈长,队列行进的速度也愈来愈快。
离平舆约有三日路程的时候,洛自醉终究陷入昏迷中。
洛无极和重霂一左一右坐在榻旁,都神色一如往常地望着他苍白的面容。
“他是你什么人?”
重霂忽然问道。
洛无极冷冷望他一眼,不答。
重霂便又笑道:“你区区一位书童,竟对文宣帝宫妃心存奢望?”
洛无极仍然静默。
“你为何还能如此冷静?他快要死了。”
“若他死了,你也活不成。”
洛无极话中的杀意令重霂愣了愣,复又笑道:“洛无极,你威胁我么?我重霂天生反骨,你威胁我,我更不会给解药。”
“不,不是威胁。他不会死,你也活不成。”洛无极冷道。
两人又一阵沉默。
榻上,洛自醉轻轻皱起眉,嘴角一丝鲜血缓缓淌下。
洛无极仍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右手紧紧按着碎月剑柄。
“以毒攻毒。”重霂忽然轻声道。
洛自醉缓缓望向他,眼神中的凌厉,纵是重霂,也不由得升起些许胆寒之感。
“若要解黄泉之毒,只能再服黄泉。”
“你,故意要等这个时候?”许久,洛无极未用如此咬牙切齿的口气说话了。除了算计于笑谈中的后亟琰,竟然还有人能逼他至此,也实属不易。
“非也。原本是想与四公子同归于尽也好。”重霂剜他一眼,笑得纯真无比,“不过,突然觉着不想让四公子死了。”
“重霂,迟早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啊,这正是我想说的话。羞辱之耻,必将雪之。”
两人冷冷地对望着。
洛无极纵身跃出马车,一直在马车附近守候的皇戬低声道:“黄泉之毒都交给了国师,我们只能去药铺配齐药材。”
“这只白毛狐狸,就是想支使我们,报那一剑之仇。”洛无极冷回道。
两人皆怒在心中,却也只能先顾及洛自醉的病况。后亟琰虽仍能撑住,但也不过消耗他的功力而已,迟早也会陷入昏迷之中。
听得两人走远,重霂垂首,自言自语道:“为何,为何会告知他们呢?”
榻上,洛自醉嘴角微微翘起,随即不着痕迹地恢复原状。
第二回合,胜。
仗队逐渐接近平舆,洛自醉也已能坐起来看窗外风景了。
洛无极和重霂两看两相厌,马车中的诡异气氛一日胜似一日。洛自醉权当以往洛无极和皇戬初识过程再现,自顾自地看书、入睡。
他佯装昏迷之事已经败露,洛无极只觉无奈,皇戬十分佩服,重霂则甘拜下风。
不管如何,血咒已解,算是皆大欢喜罢。
当然,洛无极并不觉得这样便可。眼见重霂与洛自醉关系渐渐变得更密切,他终于理解何谓“眼中钉、肉中刺”。这重霂,简直等同于他的灾难之源。幸而据初言所说,他会立刻前去昊光。不然,洛无极没有把握,哪天不会亲手弑杀了这银发魔童。
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只能称之为“冤孽”。
不过,就算是冤孽,亦是一种缘分。
命运所系,冥冥之中自有解答。就算洛无极愈来愈浑身不舒畅,也只能借此话来令自己冷静了。当然,此刻的他根本不信,将来会有必须借重霂之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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