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里有蒙汗药。
自来蒙汗药最好和酒最为相合,盖因蒙汗药多有昏黄杂色,而寻常黄酒酒色也发黄,村醪更是浑浊发绿,下点儿什么都不易发觉。
但那店家大概是看四个人年纪轻轻,未必会喝酒,正好茶水也不是什么好茶,
颜色深沉,加点料也看不出来。
但看不出来,不代表闻不出来。蒙汗药是有些酸味的,除非用香料掩盖,不然内功精深、五官敏锐的人一闻便知。
汤昭刚进灵州就经历一次水匪,一顿午饭也没吃,又遇上黑店,当真气不打一处来。看来万老板说的灵州有几万毛贼也没多说,说不定还说得少了。
他愤愤不平的放下碗,
就见其他三个人都好奇的看着他。
江神逸道:“怎么了?”
汤昭愣了一下,道:“你们没闻出来?”
三人呆呆地看着他,聪明的没闻出来,但渐渐猜出来了,露出恍然深色,迟钝者如乌孙童,还是懵然无知。
汤昭恍然,心底再次重复一遍:这一行人里,汤昭就是最老的老江湖。加上凉州两位,依然适用。
车莎他们倒不似江神逸那样一直在山上呆着,
还是有历练的,但行事全是塞外那一套,要是分辨天灾可能在行,
凉州显然不产黑店。
其实汤昭也没见过黑店,
虽然多看了几本书,
知道些江湖掌故,但不可能因此知道怎么分辨蒙汗药。但他好歹在五毒会嫡系黑蜘蛛山庄呆过,也曾花心思防备人下毒,那些毒药都能防,区区蒙汗药自不在话下。
这叫艺多不压身啊。
不过就算汤昭不能分辨,把蒙汗药吃下去了,倒也不大碍事,内力强者本来抵抗力就强,一般的蒙汗药也就是打个哈气罢了。倒是凉州二位是走外练的功夫,练一身好筋骨,可防不住蒙汗药。
车莎转着手中碗,道:“这回行动还是听大哥的?”倒没怎么气愤,反而跃跃欲试。
汤昭正待说话,那老板娘笑着端出一盘肉来,放在桌上,道:“几位小客官,尝尝咱家卤肉。”
这盘肉红油酱香,几人早就饿了,虽明知这黑店一切都不可入口,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汤昭正琢磨怎么动手,
手中快子不自觉的戳了戳肉,
突然脸色一变,道:“这是什么肉?”
老板娘娇笑道:“小少爷没见过?这是咱家秘制的牛肉,
刚刚酱好。”
汤昭咬牙道:“不是……”
江神逸细细一想,脸都绿了,握住快子的手微微发抖。
汤昭本来还在想怎么周旋耍弄黑店,此时只觉得肠胃翻腾,无暇思考,双手一掀,掀翻了桌子,叫道:“动手!”
几个少年跳起来,在店里乒乒乓乓一通砸。那老板娘叫道:“快来——”不及说完,被汤昭迎面踢了一脚,摔在柜台里。
从后厨抢出两个伙计,一个个膀大腰圆,提着剔骨刀来砍杀,乌孙童和车莎一人对付一个,刀光剑影过了几招,显然几个伙计功夫不俗,力量更大,刀子舞起来虎虎生风,竟能和乌孙童他们过两招。
江神逸在旁边抄起一个酒坛子,往一个伙计头上一砸,砸的粉碎,那伙计往前便倒,正撞在车莎刀上。另一个被汤昭拎着凳子扫到了腿,稍一趔趄,中了乌孙童一刀,也扑倒在地。
那老板娘哼哼唧唧爬起来,叫道:“哪来的野杂种……”乌孙童听了回手一刀,那老板娘抄起酒坛一挡,哗啦一声,打得粉碎。
四人这时都腾出手来,各持兵刃围了过来,那妇人登时住嘴,钻进柜台里。
汤昭正要将她和柜台一起噼了,就听有人叫道:“使不得,诸位好汉,请饶她一饶,我有话说。”
几人回头,只见一条紫棠脸大汉赶进店来,倒也生得虎面豹眼,大异常人,先打了一躬,道:“小人浑家有眼不识泰山,是她的过失。各位好汉看在江湖道面上,饶她一次吧。”
汤昭冷冷道:“你是谁?”
那大汉抱拳道:“小人常武,本是松浑县人,与浑家无宿县下龙坡开了一家小店,也做江湖生意。我往常跟她说过,做这生意须有眼力,不可怠慢了江湖好汉。她素日也知进退,断不至于向江湖同道下手。不想今日得罪了诸位,是她有眼无珠,看在小人面上,饶……”
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一道风切飞了过来,那大汉赶进侧身,刺啦一声,胸口给切了一道大口子,登时鲜血淋漓,稍微慢一天点要开膛破肚。
就听江神逸冷笑道:“你他么扯什么澹呢?你有什么面子?”
那大汉又惊又怒,他是按照灵州的江湖规矩开口的,给足了面子,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一般好汉听多少要抬抬手,哪知遇上了几个生瓜蛋子,不吃这一套。此时按程序就该翻脸动手,但刚刚那一下,着实羚羊挂角,毫无痕迹,甚至都不知伤了自己的是什么兵刃,知道惹不起,连声道:“诸位好汉,我等都是江湖同道,何必你死我活?我夫妻向知礼数,从不害老合性命。来往富商肥羊,人人都吃,难道缺我等一口?小人没有脸面,那百雄山鸡鸣宴总有三分脸面……”
汤昭一伸手,手中已经握住剑,却不是常用的离火剑,而是木剑,正是他当初练剑用的重术器,道:“我来。你们去后厨看看。”
江神逸做了个走的手势,突然一甩手,一道风切过去,连柜台带后面的老板娘一起切开。
那大汉又惊又怒,抽出刀来,扑了过去,就听砰一声,一物横着掠过,将他抽得陀螺似的飞起,跌倒在地,却见那最文气的少年提着木剑过来,噼头盖脸的抽打来。
当年在地牢中,汤昭被人挟持,就是用一根木剑暴打那个独行大盗,此刻他的愤怒一如当年,只是没有那么失控。终究强弱变化,也无需失控。
只见木棍抽打处,劲风霍霍,打得那大汉打得在店房里乱飞,最后一棍子扫到墙上。那墙也不结实,哗啦一声,倒塌埋住了那大汉。
墙一塌,登时露出后面厨房,只见厨房墙上挂着两个人,都卸下四肢,血淋淋彷佛牲畜。桉板上堆着大块大块的红肉,正剔了一半骨头。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腥臭味。
江神逸等先进来的少年呆呆地看着墙壁,神色扭曲。车莎捂着嘴,道:“我差点……差点吃了……”
江神逸五官狰狞,一伸手罡气附着,宛如大手,将倒塌的墙壁搬开,把奄奄一息的常武拖出来,摔在桉板上,旁边的乌孙童提起剔骨刀,一刀戳中脖子,也如切菜一样切下来。
汤昭吐出口气,道:“不必学那些畜生,把店连着人一把火烧了,就算净化了。”
乌孙童闷哼一时,道:“这些盗贼都爱吃鸡鸣宴,我早晚要把那匪首淹死在鸡鸣泉里,要他永远只会鸡叫。”
汤昭道:“这法子好。”
几人四下巡视,车莎从桉下拖出一个人来,道:“这里还有人呢!”
原来是个少女,被捆绑得粽子似的,正自昏迷不醒。
看样子也是吃了这家店的蒙汗药,之所以没有被挂在墙上卸了,大概是因为这少女还在妙龄。虽然她看打扮看模样,也是个寻常村姑,最多有三分姿色,但终究是值钱的,往腌臜地一卖,能卖不少银子。
做黑店的也做人口买卖,还什么道上的规矩不能呛行,真是上坟烧报纸——湖弄鬼呢。
既然偶遇,也算她幸运,汤昭请车莎把她扶到外面去,自己等人取出店里积存的油脂,也不去想是哪里来的,尽数泼在厨房里,点燃了火头。
不片刻,大火熊熊燃烧,将这黑店付之一炬。
车莎道:“咱们这是走到哪里,毁到哪里,早晚会引起贼头的注意吧?”
江神逸道:“这能怪我们吗?怪他们贼太多了,满地狗屎,没有地方下脚,我还没怪他脏了我的鞋呢。”
汤昭提醒道:“不要掉以轻心,咱们遇到的都是小毛贼,所以解决起来比较轻松。但百雄山能称霸一州,贼窝里定有真正的强者,甚至他底下那些分寨说不定都有剑客。”
虽然不想这样比喻,但就像检地司的镇守使都是剑客一样,这些坐镇各郡县的山寨多半也是如此。
这个年月,没有一身本事是站不稳的,一个大势力的头脑,必然是最强者。云州之主高远侯的实力汤昭没见过,检地司到了巡察使一级已经都是剑侠了。剑客他还能靠拟持抗衡,剑侠是真的没有办法。而检地司也只是高远侯的麾下势力之一,正规军团中还有更多高手。百雄山当然不能和正经的诸侯相比,但他能镇压一州做土霸王,麾下焉能没有剑客差遣?他自己至少得是剑侠一级。
符剑师是贵重的职业,可不是用来战斗的职业,尤其不擅长遭遇战。汤昭也是提醒大家,杀几个毛贼不代表能在灵州横行了。
“比起迎战贼头,先想想今天在哪里吃饭休息吧。这鬼地方还有能放心吃的饭,安心睡的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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