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旷心中有些喜爱丁叶儿,知道她疯了也想将她收到自己院中,他与林晖说起此事,林晖自然不肯,两人大打出手闹到了卓金蝶的面前,卓金蝶这才知道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不能生育的废人,丁叶儿之前怀的不是自己的亲孙。
她有心处置了丁叶儿却被卓娇娇劝阻。
最后卓金蝶要林旷保证丁叶儿以后再不会现于人前,才肯将人交给他。
林旷答应了。
可就在那天夜里,林晖将丁叶儿推进了井中。
“是你的夫君杀了丁叶儿,奇怪,你怎么知道是哪口井的呢?”柳般若带着卷宗去问卓娇娇,“你当时是亲眼所见吗?”
“是。”素白着一张脸被单独关了几天的卓娇娇说道。
见一切都被查清,卓娇娇低着头轻声说:“我本想去送行的。”
十五岁嫁给了自己的表哥,婆母又是自己的亲姑母,卓娇娇在林家的日子却并非旁人以为的那般安逸,姑母性情骄纵暴躁,当姑母时自然是可亲有趣之人,做婆母却是极难伺候的,再加上久没有生育,卓娇娇的日子就越发艰难起来,比她小几岁的红……不,是丁叶儿生的活泼乖巧,总是捧着刚采的花送到卓娇娇的院子里,她是在园子里洒扫摘花的小婢女,却长得很灵秀,卓娇娇很是喜欢她,总给她点心吃。
直到有一日,丁叶儿来送花,被卓娇娇的夫君林晖看见了。
卓娇娇这才意识到,那个每天欢欢喜喜来送花的小姑娘,也已经长大了。
卓娇娇与林晖算得上是相敬如宾,他们是表兄妹,自幼常见,情分也总是有几分的,却谈不上夫妻之情,加上卓娇娇生性羞赧,只以为旁人的房中事都是如她们这般几下震荡便完了,没受过旁人传说中的鱼水之乐,对着林晖也没生出男女情思。
所以,林晖要纳了丁叶儿,她是高兴的,她以为她们这般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说说话,吃吃点心,看看花。
可林晖却将丁叶儿安置了在旁处的院子里,直到丁叶儿怀孕。
听说要将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卓娇娇也是欢喜的,她是丁叶儿孩子的嫡母也是养母,她不必再被催着生育,丁叶儿以后也能凭孩子颐养天年。
她的美妙畅想是被满地的鲜血给击碎的。
血,满地的血,身上沾了血的林晖像恶鬼一般踢打着丁叶儿。
再后来,美梦成了噩梦,孩子没了,丁叶儿疯了,姑母难以启齿地告诉她是林晖生不出孩子。
“我早该想到的,从叶儿怀了孩子回到我面前,她便不爱笑了,她可是,被人打得手臂都紫了,也能欢喜的。”
看向柳般若,卓娇娇笑着说:“她的命,该让我偿。”
“怎么会让你偿命呢?她短短一生,被父母所卖,为奴为婢,被人责打,也只有在你面前总是笑的,就算天下人排着队给她偿命,你也是最后一个。”
这般嗓音,如春日第一滴雨落在冬日坚硬的冰上,还是那个被卓金蝶骂“俗媚”的秋苇。
卓娇娇看向她,愣了愣,小心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她柔声说道:
“我藏了几封书信,在……丁叶儿死去的井里,多是些韩家、林家与羌人、大蕃部落往来的,你们应该用得到。”
看着两个女官相携离去的背影,卓娇娇又想起了那一夜。
那一夜,她怀里抱着些金银,还有给丁叶儿赶制出来的新衣,带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两个人摸黑往西边走。
走啊,走啊,有人提着灯经过,她都小心躲开。
走啊,走啊。
她就看见有人把丁叶儿摁在了井上。
“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疯!你都得去死!去死!”
卓娇娇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想要叫人,却被婢女死死地捂住了嘴。
井边有一个灯笼,照亮了林晖的脸庞。
她眼睁睁看着丁叶儿挣扎着,被推下了井。
一年了,在梦里,她总梦见她在被推下井之前的那一瞬对自己笑了,笑着,用手放在了嘴前。
“嘘。”
于是一切都成了说不出口的秘密,直到今天。
第153章 天阉 “北疆人不信轮回,可你从前不在……
自从那些北来的定远军占了鄜州,数日之间,百姓们就安顿了下来,不管是定远军,还是从北疆来的官,都是和气之人,能帮他们抢种田地,还能帮他们伸冤断案,有一户人家的十亩良田被林家的管事占了去做了坟地,只还了六亩荒田,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那家的儿子去告了官,定远军还是替他们做了主。
被定远军放出来之后,江守川每天都要去看看州府衙门前贴的告示,上面会写明今日判了什么人,什么罪,什么罚。
他原本是在鄜州城的州学读书的儒生,去年绥州韩氏勾结彰武节度、保大节度造反,鄜州林氏也在其中,不仅杀了鄜州刺史,还杀了鄜州州学的学官,眼睁睁看着平时被他们偷偷骂迂腐胆小的州学博士被斩杀于眼前,江守川和一群同学只能屈从在钢刀之下。
风骨自然千金难买,可人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鄜州的官吏只有两条路——殉节,从逆。
十几个人头滚落,什么气节都散了,鄜州被林氏子弟把持了上下,还是要人做事的,江守川原本就是州学学子,就被指派去县衙做书吏,做了不到一年,定远杀了过来,将他们这些“从逆”的都关了起来。
江守川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定远军查过之后说他只是做些整理卷宗之事,并未有从逆之举,就将他放了。
倒是他的一个同学,在县中做了不到一年,便贪污两百贯,纵使没有从逆之举,也因为贪污被砍了头。
江守川被放过来那天路过州衙,就看见那人被当众宣读罪名然后砍了。
“江郎君,今日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写了犯人林晖,因生而为天阉,为掩其短,与堂兄弟强辱女子令其怀孕,后将女子虐打至流产、疯癫,最后又将女子推下井中杀害……”
读着读着,江守川不禁回头看上州衙门前,那里一个木笼里正关着一个男子,江守川从前曾见过,正是鄜州林氏的三郎君林晖,林晖身为鄜州林氏的嫡子,一直甚有才名,自从林家造反以来,他一直规劝林家上下不要多造杀孽,这样的一个人,江守川实在没想到,竟然能看见他因为这等罪名而被曝于天下。
“打怀孕的女子打到流产?!”
“杀人?”
“天阉?”
听见人们说起“天阉”二字,江守川忍不住动了动腿夹紧了人中之处,这、这,他可从未见过有人被公开罪行时竟然将“天阉”二字明晃晃挂了出来。
与其说是昭告罪行,不如说是深恶其行,故意羞辱犯人。
心中想着,江守川听身旁的人议论纷纷:
“谁能想到呢,这仪表堂堂的林公子竟然是个天阉。天阉,心思早就歪了。”
“果然人下面短一分,心思也差一分,一个天阉做出这等事,也是毫不出奇。”
江守川皱了下眉头,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见一人说道:“听你等之意,他是因为天阉才做出了先殴人至流产疯癫、再杀人灭口之事?”
说话的人是一名女子,虽然身量颇高,声音比寻常女子低哑两分,又做男子打扮,却还不会被人错认为男子。
“其罪在穷凶极恶,在心思歹毒,他是天阉便是了,却又想要孩子,又生出了恶毒心思,将一十六岁的小姑娘先是逼疯又杀害,听你们的意思,因他是天阉,这便是理所应当的?”
那几人都做儒生打扮,还从未见过一口一个“天阉”的女子,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女子却并不肯放过他们:“若你们说的是对的,以后凡是生出的天阉便直接杀了,免得将来做出害人之事,对了,二位是不是该自证一下自己身上的尺寸够不够啊?”
说完,女子缓缓低头,看向几人脐下。
几个儒生猛地一并腿,竟仿佛是被人轻薄了一般,一人口中道:“你是哪来的粗鄙女子,竟然说出如此……放浪之言?”
“我?北疆来的,自幼放浪惯了。”
女子向前走了两步,江守川看见她的腰间悬着一把长刀,突然想到了这人是谁,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我看你们也都是读过书的人,见了一妙龄女子惨死,怎么先给凶手开脱起来?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一个儒生连忙道:“我们何曾为他开脱?”
“没有么?”女子冷笑,她眉毛略长,衬得一双眼睛熠熠生光,“这林晖如何会杀人?为何他杀人之事一年来无人过问,直到定远军打过来?那姑娘的爷娘为何不仅不能为女儿伸冤还被驱离家园?其中缘由你可知道?言谈不触其根基,在‘天阉’二字上做起了文章,正因鄜州之人皆如你等一般,才有那姑娘之惨祸。”
说话间,她缓缓走到了林晖所在的木笼前,那林晖早用双臂遮盖颜面,缩在木笼的一角。
女子又对那些看着自己的人扬声道:“林家已经倒了,你们却连一句林家不仁都不敢说,可见这鄜州城的公道终究是定远军给的,而非尔等争的。”
正在此时,一队着甲的定远军正巡视而过,带队之人见了那女子又惊又喜,带着人疾跑到女子面前,大声道:“赤霄部十七队见过元帅!”
铁甲重重撞在地上,发出一阵哄响。是一众人齐齐跪下。
这女子正是定远公卫蔷。
几位儒生早被吓坏了,想要悄悄躲在人后,却被卫蔷看见了,她抬手让兵士们起来,又对那几人说道:
“你们不必惊惶,几句争论之言,我不会对你们如何。
卫蔷握住刀柄,看着稀稀拉拉要给自己跪下的鄜州百姓。
“你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又何必跪我?”说完,她笑了,“我姓卫,名蔷,蔷薇之蔷,是北疆定远军统帅。”
说完,她先对周围其他人行了一礼。
“数日来为了清查一些人的罪状,着实打扰各位了!”
“不不不!”江守川连忙行礼到地,将腰弯得不能再弯,“自从林家叛乱,鄜州上下无不人心惶惶,定远公南下平叛,救我等于水火,定远军上下行事谦谨,赏罚公平,不仅从未扰民,还多解救我等于忧难之中!是我等该些定远军,怎能让国公对我等行礼!”
卫蔷直起身,对着已经跪了一地的鄜州百姓说道:
“做事的也是我定远军兵士和北疆官吏,我刚来鄜州,哪里当得起各位大礼?”
江守川抬起头,见定远公的面上还带着笑。
这名传天下的女国公笑着对他们说道:“如此惨案,若究其因,其一是世家盘踞一州,搜刮民脂,只手遮天,不遵法,不守德,若非身在林家,这林晖怎会有杀人的底气,不过是自恃无人敢动林家罢了,此乃诸乱之根。
“其二是女子不被当人,一名女子可被父母买卖,可为奴为婢,可被人纳为妾,可被人凌虐至疯癫至死,若她是一男子,可还会经历如此惨事?
“其三是这林晖穷凶极恶,草菅人命。”
听说定远公在州衙门前,鄜州城里的百姓纷纷跑来看,不仅站了一层又一层,还有人爬到了树上。
那站在当中的女子大声说道:“正因如此,我在鄜州要做三件事,第一,废世家,均分世家田亩给无地之人。
“第二,废奴婢妾室,为官从政,读书参军,男女一等。
“第三,颁《安民法》,此法之下,众生相同,以此法为铁律,清查鄜州十年来刑案卷宗,务必将鄜州上下如林晖一般之人清剿干净。”
三件事的每一件都仿佛惊雷破石,石头滚落之声就是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
卫雅歌带着人来接卫蔷,就看见人们正互相说着什么,有人大声问道:“元帅,我家里是种田的,我也能当官吗?”
问话的是个女子。
卫蔷看向她,笑着说道:“你家里做什么与你当官有什么关系?你只管读书,只管应考,我们北疆的进士出身可齐全得很。”
那几个儒生站在人群里,想说一句“成何体统”,可说话之人是定远公,他们便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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