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回到家里安顿下来,先去浴房洗漱一番。
这两天为了娘亲和弟弟的病忙里忙外,她茶饭不香,也没有关心过自个儿,晚上困了只用水洗把脸,倒头就睡,到今日才略微放下心来。
采桑过来给她放下帐帘,一边悄声道:“大小姐,小喵是留在城外的庄子上了吗?”
盈袖已经困极了,虽然听见了采桑的话,但是脑子并没有反应过来,只迷迷糊糊哼了一声,就睡死过去。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坐起来,抱着被子出了一回神。
昨天回家时候的情形才一一在脑海里出现。
她想起了临睡时候采桑说的话,觉得有些不对劲,忙扬声道:“采桑?采桑?”
采桑没有进来,进来的是采茵,笑着问盈袖:“大小姐您醒了?”
盈袖皱了皱眉头,往她身后探头看去,“采桑呢?”
“采桑姐姐去外院帮着清点人手和物事去了。”采茵的脸红了红,“大小姐您的大婚马上就要到了,夫人又不在家,采桑姐姐和沈嬷嬷忙得脚不沾地呢……”
盈袖的眼睛瞬了瞬,也有些不好意思,垂眸笑了笑,道:“我娘早就事事安排好了,再不济,请大舅母过来帮帮忙。”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
盈袖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采桑的通传声,还有沈遇乐和她娘亲王月珊的声音。
“大小姐,沈大夫人和沈二小姐来了。”
“表姐?”
“盈袖?”
采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往门口行去。
盈袖忙拿了衣裳穿戴起来。
沈遇乐已经撂开帘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抿嘴笑道:“表姐真是懒丫头,这外面的太阳都升到树梢了,你还在床上高卧!”不过再看看盈袖雪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黑,沈遇乐收了戏谑,过来帮她挂上帐帘,悄声道:“看你累的,姑姑和小磊怎样了?”以为盈袖是担心沈咏洁和晨磊的病。
盈袖不想让沈遇乐和王月珊担心,忙道:“没事,出水痘。有太医看着,过几天就好了。”说着掀开被子下地。
采茵忙退了出去,叫人担热水进来让盈袖洗漱。
盈袖匆匆忙忙洗了把脸,脸上只抹了香膏,随便插了一支玉兰花的簪子就出来了,给王月珊见礼。
“盈袖来迟了,让大舅母久等了。”盈袖弯腰行礼。
“没事,你这孩子,跟大舅母客气什么。”王月珊笑着一把拉起盈袖的手,摸着她细瘦的手腕,仔细打量了她一眼,道:“可是累着了。这样可不行,怎么做新娘子呢?——来,大舅母这几天就不走了,看着你吃饭,总要养得白白胖胖才好出嫁!”
盈袖大喜,知道这是沈家人见沈咏洁病了不能回家理事,她的亲事又迫在眉睫,所以让王月珊过来主持大局的。
虽然盈袖自个儿也能操持,但是总不能自己把自己发嫁。
就算她已经不是郡主,但也是元宏帝和元后陈仪正经的嫡孙女,不会让她出这个丑。
“多谢大舅母!我正想着若是自己操持不来,就要厚着脸皮去外祖家求大舅母帮个手了。”盈袖也不推迟,忙笑着说道。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
她自己一个人再能耐,也有抹不开的时候,总要有人帮衬才行。
盈袖上一世一直从商,最知道人情的重要。
王月珊见她大大方方,并没有小心眼儿,心里对她更疼惜,打着主意要拿出跟亲生女儿一样照顾的心态帮她全了这桩大事。
“我们盈袖出阁成大礼,这种大事怎么能不来呢?我还想遇乐多沾沾你的福气呢!”王月珊笑着拍拍盈袖的手,起身道:“你们的管事在哪里?我去看看。”
盈袖心下感激,忙道:“大舅母,您先别忙。我带您去住的地方看一看。您想住哪里呢?”
王月珊既然是来照顾她的,肯定是要住到她出嫁了。
王月珊和沈遇乐的行礼都带来了,也不推辞,笑道:“你这里地方大,要不我和遇乐就跟你住一起吧?”
这也是为她的名声着想。
出嫁前家里没有别人了,只有她一个女儿家,万一有人想搞事,一盆污水泼在身上,真是洗也洗不干净。
盈袖求之不得,忙命采茵带着人去帮王月珊和沈遇乐搬行李,布置屋子。
至贵堂的丫鬟婆子多,再加上烟波阁那边没有了主子,那边有些丫鬟婆子也在至贵堂这边听使唤。
因此屋子很快就布置好了。
王月珊就让沈遇乐在这里看着,转头对盈袖道:“现在可以带我去外院见见管事吧?”
还有九天就是大婚了,王月珊想早些上手,熟悉这边的情形。
盈袖忙道:“大舅母这边走。”带着王月珊去了外院,把忠贞国夫人府里所有的外院管事和内院管事婆子、媳妇都叫到一起,吩咐他们道:“夫人病了,暂时不在家。家里现在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劳烦大舅母帮衬。你们以后回事就向大舅母回,不用找我。”
府里的外院管事和管事婆子、媳妇们本来也在愁着这件事。
夫人突然生病搬到别处去了,可是大小姐大婚在即,可要怎么办呢?
总不能大小姐自己操持自己成亲送嫁吧?
没办法,他们只好叫了沈嬷嬷和采桑,跟他们一起商量着办,打算不管夫人在不在府里,也要同心协力,将大小姐好好地嫁出阁,才不枉夫人小姐和小王爷待他们的一片心。
他们有些人是跟着以前的司徒健仁和张氏一起来的,跟那两人比,沈咏洁要好说话多了,而且也赏罚分明,不像以前的张氏,太过偏私,很明显,只对那些讨好他们娘儿俩的人好,别的下人倒也没有不好,但就只是晾着你,什么好活儿都不派。久而久之,大家自然知道风往哪边吹,只得攀附那边去了。
有些看不过去的下人,便宁愿没有活做,也不偏帮张氏那边。
这些人,如今都被沈咏洁留下了。
心眼儿要是坏了,他们也不会被留下来。
盈袖对他们也放心多了,说与王月珊听的时候,很是自然。
王月珊一边听,一边点头,对沈嬷嬷道:“沈嬷嬷,你是跟着我们大姑奶奶的沈家人,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好好地把你们大小姐打发出阁,等你们夫人回来,自然赏你们。”
“奴婢一定听沈大夫人。”沈嬷嬷高兴得合不拢嘴。
其实如果王月珊不亲自来,沈嬷嬷也打算今天等盈袖睡醒之后,让她回沈家一趟,去求求沈大丞相和沈老夫人,让沈大夫人来帮这个忙。
盈袖帮了王月珊的两个女儿沈遇欢和沈遇乐,王月珊早就想好好报答她。
没有什么机会,比好好送她出阁更大的报答了。
因此没有等沈大丞相和沈老夫人开口,她主动提出要去忠贞国夫人府住几天,帮个手。
她主动提出来,自然让沈大丞相、沈老夫人和沈大爷都欣喜万分,忙忙地送她出门,还让遇乐跟着过来住,给盈袖做伴。
盈袖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只觉得心里的担子一下子放下了,全身上下无比轻松。
她一轻松下来,脑子也好使了,想起昨晚临睡前采桑说的话,对她使了个眼色,转身对王月珊和沈嬷嬷道:“大舅母、沈嬷嬷,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你们。我回去打理些东西,给娘和小磊送去。”
“应该的。”王月珊点点头,“多找些人陪你去,别一个人乱跑。论理,你不能出去了。不过你娘病重,你出去是孝顺,没人敢说嘴的。”
盈袖抿嘴笑了笑,暗道今天去认认路,以后晚上大家都睡了,她自己一个人换了夜行衣出城都行,这样就没有人说闲话了……
王月珊很快就在外院理事厅里坐下来,开始听外院管事和内院管事婆子、媳妇回事。
沈嬷嬷在旁边查漏补缺,给她打下手。
盈袖见这边没有什么可担心了,才带了采桑回内院。
两人进了二门,上了抄手游廊。
已经是初秋时节,抄手游廊下养着一株株金色大丽菊,菊瓣娇嫩,映着秋光,蓝天白云,看了让人神清气爽。
盈袖一边走,一边顺手掐了一支大丽菊,戴在鬓边,问采桑:“你昨天说小喵怎么了?”
采桑笑着帮盈袖整整鬓边的大丽菊,道:“小喵?奴婢昨天问大小姐,小喵是不是留在庄子上了。”
盈袖的脚步停了下来,“为什么这么问?”
“昨天回来之后,奴婢就没有看见小喵的影子。小王爷那边的小桃过来问了好几趟。平日里都是她照顾小喵的。”采桑忙说道,觑着眼看见盈袖的脸色沉了下来,采桑心里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大小姐?小喵难道不是留在庄子上了?”
盈袖的眉头拧了起来。
她仔细回忆昨天最后一次见到小喵的情形。
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最后一次见到小喵,好像就是他们坐着大车从临时医房往她们家庄子上赶的时候。
路上的车马很多,人挤人的,还发生了挤撞事件。
小喵就是那时候钻到她车里叫了两声,后来还被从车里挤下来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好像就是沈咏洁和小磊的车里下来一个医女,抱着小喵递给她,说是晕了,而且还说病人身边不能有这些猫猫狗狗……
盈袖记得自己当时从那医女手里接过来,顺手交给了身边的采桑。
她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转身看着采桑,目光犀利中带着审视,“采桑,我记得我把小喵交给你了。”
采桑点点头,“所以奴婢才问大小姐,后来是不是把小喵留在庄子上了。因为奴婢那时候接过小喵,怎么也弄不醒它,就把它放在大小姐的车上了。再后来到了庄子上,它自个儿跳下车了。然后就再也没有看见它了。”
盈袖松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道:“看来,确实是留在庄子上了。”
想到小喵一直跟着小磊,不放心小磊留在庄子上也是有的。
盈袖笑道:“等下我们去庄子上看我娘和小磊去,顺便把小桃给小喵送去,也好照应它。”
采桑笑了,颔首道:“好的,奴婢这就去跟小桃说一声,让她收拾东西一起跟着去。”
三个人的东西很好收拾,去王月珊那边告辞,说要出去城外的庄子上看沈咏洁和小磊。
王月珊派了三个婆子,十个护卫跟着她们出门,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沈遇乐见了,也想跟着一起去,说去看看姑姑和小磊。
王月珊这边走不开,再说她也挺想去看沈咏洁的,就道:“那你代娘去看看你姑姑,问问他们怎样了,需要什么药材、大夫,不要客气,都告诉我们。”
沈遇乐忙点头应了,道:“我一定好好跟姑姑说说!”
盈袖有些担心,问道:“表妹,你出过水痘吗?”又问王月珊:“表妹跟去不要紧吗?”
王月珊道:“没事。遇乐出过水痘。再说就算没有出过,去一趟也不打紧。我一直觉得,出一次没有什么不好。”
盈袖倒是笑了,点头道:“那就一起去吧。”
一行人出了门,坐了两辆大车。
盈袖和沈遇乐坐在一起。
采桑、小桃和三个婆子坐在一起。
十个护卫骑马相随。
刚从门口的大街拐出来,就遇到两拨人。
一拨是郑昊,带了七八个护卫,往这边走了过来。
看见从国夫人府那边出来的大车,忙叫住问道:“请问沈大夫人是去了国夫人府吗?”
盈袖和沈遇乐在车里听见是郑昊的声音,相视一笑。
沈遇乐虽然红了脸,但并没有扭捏作态,笑着在车里道:“正是。”
听见沈遇乐的声音,郑昊大喜,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嘿嘿地笑。
盈袖在车里道:“郑二公子,我们要去城外探我娘亲,您先去我家坐一坐?”
郑昊听说他们要出城,忙道:“我也去。不知道沈夫人和小王爷怎样了,倒是挺让人挂念的。”
他挂念个头,明明就是想跟着沈遇乐出去。
沈遇乐忍不住悄悄啐了他一口。
盈袖抿嘴笑,道:“那好,就跟着一起去吧。”
而另一拨人,却是张家四爷张绍天带着几个侍卫随从和婆子。
听觉盈袖在车里说的话,他没有啃声,只是默默地跟在他们车后出了城。
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往沈咏洁在郊外养病的庄子行去。
盈袖在车里已经听说除了郑昊以外,还有别人跟着过来。
她见是张绍天,也不好说什么,反正他不上前搭话他,她也当没看见。
很快来到庄子门口,盈袖和沈遇乐下了车之后,张绍天才主动上前说道:“元大小姐,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去看看小王爷如何了?”
盈袖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垂眸道:“我弟弟生的是水痘,不大好见人的。张四爷不怕被染上吗?”
张绍天本来是不抱希望能够正大光明进去的。
他今日过来,是想先探探路,等晚上天黑了再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看看沈咏洁的状况。
沈咏洁的身子弱,虽然只是水痘,张绍天也放心不下,非要亲眼看看她无碍才好。
没想到盈袖没有一口回绝,张绍天大喜,忙厚着脸皮道:“没事,没事,我只要进去听一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就好。”说着,又把身边一个白胡子老头推出来,道:“这是有名的郎中,最擅长看水痘和痘疹。”
他随身带了一个很厉害的大夫过来,光听声音,就能听出一个人的病况如何,是逐渐在痊愈之中,还是在恶化当中。
中州大陆的医术讲究“望闻问切”,这“闻”尽排在“望”字后,就知道不是一般的重要。
盈袖听着张绍天从单问小磊的病情,一下子就变成“他们的声音”,有些奇怪,又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道:“那就一起进来吧。”
说着话,盈袖已经带着沈遇乐、郑昊、张绍天,还有张绍天带来的郎中一起进了庄子。
采桑先带着小桃去找人问小喵的情形。
盈袖来到沈咏洁和小磊养病的院子,抬头看见沈咏洁身边那个会功夫的婆子守在门口,心里就像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笑道:“您醒了?”
那婆子坐在门口的斜栏上做针线,见盈袖带着一行人进来了,忙起身笑道:“大小姐来了。”又看了看盈袖带来的人。
她只认得沈遇乐,对郑昊也有印象,张绍天和他带来的郎中就完全不认得。
盈袖对她点点头,问道:“我娘和小磊怎样了?”
那婆子忙道:“早上用了一点早饭,只吃了一半。中午的午饭还在做呢,还没有送进去。”
盈袖挑了挑眉,“胃口不好?”
“出水痘会发高热,胃口不好是应该的。”张绍天身边的郎中说道。
那婆子点点头,又道:“还送了两回药进去,次次都喝光了。”说着,那婆子扬声对屋里道:“夫人!小王爷!大小姐和表小姐来看你们了!”
没过多久,屋里传来沈咏洁略微低沉沙哑的嗓音:“……是袖袖吗?我不是让你别来了吗?过四五天娘的病就好了,你快回去吧……”
盈袖听了有些担心,上前一步,道:“娘,您好些了吗?”又问小磊:“小磊,你好些了吗?”
过了半天,才听见小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姐姐,我还好。就是渴睡。”
盈袖听见小磊的声音有些含糊,心里越发着急,忙又走了上去,趴在窗口问道:“小磊,你很难受吗?”
她的手一按在窗口的窗棂上,左手腕戴着手镯的地方立刻火辣辣地发烫!
盈袖像被蜇了一样迅速把手缩回,双眸瞳孔也缩成一条线。——里面屋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张绍天身边带的郎中轻轻咦了一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张绍天轻声问道。
“……里面的人,真的有病吗?”那郎中面色古怪地问道。
“当然是生病了。我听说好几个太医确诊,就连太医院医正都在场。”凡是有关沈咏洁的事,张绍天都打听得十分清楚。
那郎中一听连太医院医正都在场,有些不敢说话,只是道:“……您能不能再跟屋里人说几句话我听听?”
张绍天点点头,扬声道:“小王爷,您觉得怎样了?吃了几回药?还发烧吗?”
屋里的人静默了一会儿,才又道:“吃了好几回药了,苦得很。”顿了顿,又问道:“姐姐,那人是谁啊?”
盈袖挑了挑眉,回头看了张绍天一眼,却看见张绍天身边的郎中正在对张绍天摇头低语。
张绍天的面色越来越凛然。
盈袖的心里砰砰直跳,马上从窗边走到门口,沉着脸对守门人道:“打开门,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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