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就如同一条蜿蜒千万里的巨龙,汩汩东流。虽说是沿江而下,可是南北风土已尽收眼底。一路行来,宛若一幅幅彩墨画展现在眼前,一时是平川大地,辽濶苍茫,一时又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当真是:和风丽日飞粉蝶,骑马踏花唱黄莺。
到了长江下游,那一条条小河数也数不清,田畴如潮,麦苗似浪,但见长堤柳绿,篱圃花红,端的一片肥沃的鱼米之乡。时值契丹重熙十二年,夏朝天授礼法延祚六年,虽说北辽迫索,西夏逞强,内又盗匪四起,饥民流离。但长江下游和太湖流域一带的两淅路尚无大乱,这里乃是牵动全国的粮食动脉,时有“苏湖熟,天下足”之谚语。农人耕作正常,天职未扰。
张小宝两人中午时分过了长江,在江南铜陵打尖用饭。不料临近黄昏,天忽然下起大雨来,两人一阵急赶,好不容易来到宣州城,已然浑身透湿。
这宣州乃是江南东路一个州城,规模甚大,人口较多,在当时也算是一个重镇了。两人在城中转了许久,想不到客店都已住满了人,这一场大雨使得许多生意人落宿宣城。人马踵蹭,两人不知不觉转了大半个城。才在城东河边找到一家叫做“河东一义”的不大的客店落宿下来。此时春雨已停,两人湿透的身子颇有寒意,一边换衣烘烤,一边叫店家准备点家常便饭。
店内不过十来个上房,容客二十来人。王伯一进店,中央桌上的一个魁梧男人便把他眼球吸住了,那男的长得甚是魁伟,牛高马大,头上却牛山濯濯,几根硬发就如同秋后的芦苇一般,孤高挺立;鹰勾鼻子如桃似李的红,只是骨多肉少,端的不是那酥爽可物。鼻子下面却黑黝黝的满脸胡须,藏在胡须中的嘴巴就如同隐卧在草丛中的猛虎,随时准备张牙猎食。再见一个女的满脸狐媚,不时扭动着水蛇腰,姗姗碎步,在满店绕转。
王伯悄悄问隔桌客人得知,男的叫胡一义,是店老板,妩媚**女是老板娘。刚问话完,就听见媚眼圆睁,满脸笑容,尖声叫道:“哎哟,哪来的一个粉装玉琢的贵公子呀!”
晚饭却是在大堂屋吃的。因为人不太多堂内又备有火炭,十来个人客都聚在堂屋里用饭。与张小宝两人同桌的似乎也都是外乡人,有三四人乃是做药材生意的。却有二个身佩长剑的道士,一人有七十开外,白发银须,神貌不凡。另一人却只有二十多一点,十分高大健壮,目不斜视,只顾吃饭。另一桌似是这里的常客,一色青布衣裳,个个身佩兵器,与那胡一义称兄道弟,把酒干杯,甚是热闹。此外尚有一个布衣书生坐在火旁,他一面看书,一面嚼着松花豆。
老板娘媚眼含笑地问他要吃什么,要用什么,那书生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极少说话。
张小宝那书生二十多岁,清秀得有如荷花出水,一身灰白色旧长褂子,文弱清雅,孤高自许,全不理会旁人,腰间却又佩着一柄青铜长剑。越看越觉得似是在哪里见过他,却又偏偏想不起来。
这时胡一义那一桌已吃得杯盘狼籍,醉态轻狂。只见一人站起来说道:“刘
师兄,胡大哥,莫非我们便放过了那贼婆娘不成?”
那刘师兄乃是个大红脸,鼻子朝天,宛如一尊土造火炮。他咧嘴道:“你道我不恨那贼婆娘么?杨师弟,你自忖我们几个人对付得了她么?哼哼,除了她本身的手段不说,只怕她还与那蓬莱白家有关哩。这个仇不是不报,却须得待二少爷来了再说。郑老弟,你说呢?”
那姓郑的答道:“这贼婆娘好生了得,那剑法……呃,只怕二少爷也难制服她。”
老板胡一义道:“你们且说说是如何栽在那婆娘手中的?”
先前那姓杨的道:“这个……唉,却说来话长。”接着昂头干了一杯酒,咳了一声道:“两天前,我们赶了镖来,却在巢县歇脚,那天下午,我因在赌场输了个精光,又灌了许些黄汤,便想到外面吹吹风,散散步,寻他个快活,不知不觉顺着那巢河走出了城,看看天色将晚,正要撒泡尿回城,忽见那芦苇中停着一只漂亮的画舫。那船头上坐着一个六七十来岁的艄公,一动不动,全无声息。我见这画舫停得跷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时辰又晚,莫非有什么古怪勾当不成?心中疑惑,便隐在芦苇中静观其变。
过了一会,却有个虬髯大汉提了个包裹匆匆走了来。这人腰悬宝剑,身长七尺,健步如飞,只见他飞身一跃,便上了二三丈远的舫船,居然不见船身晃动。那大汉将包袱往舫内一掷,便听得一阵金银撞击声,似不下百两之数。只听那虬髯大汉朝舱内道:‘小姐,这些金银足够你与韩相公安家立业了。唉,你们好自为之,韩相公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他才华超群,诗经满腹,来日必有出头之日的。’又听舱内有一女子嘤嘤泣道:‘孟叔叔大恩,侄女虽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那大汉道:‘小姐快别这般说话,当初若没有你宋家救助,为叔的我哪有今天!唉,我只恨自己迟来一步,竟不能助兄嫂一臂之力,这宗血案我总要查他个水落石出,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报了这个仇。’又听里面哽咽道:‘孟叔千万珍重,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侄女我可真不要活了。’
那大汉一阵默然,叹了口气道:‘小姐不要悲伤,为叔自有道理。这里非久留之地。快快吃了饭起程吧,韩相公在等着你们呢。见了他,就说我过些天再来看你们。’遂又对艄公道:‘何爹多多费心,一路顺风。’
那老者点头哈腰,甚是恭敬。又听那小姐在舱内道:‘孟叔多多保重。’
那汉子又轻轻一跃,飞身上了岸,转眼便没了踪影。我见这汉子如此了得,想来那画舫上的男女只怕也是武功不弱,当下未敢造次,心里却贪恋那包金银之物,不知那包裹里黄白之物是四百两,还是五百两?抑或一千二千两?呃……咳咳,莫非那些金银是偷来抢来的不成?我若是不去管,谁来管他?于是便赶回来与众兄弟商量……呃,这话……却不能让外人钻了空子的。”
姓杨的说到这里,扭头打量了一下堂内人众,最后两眼却直直地盯着那两个佩剑的道士。嘴里道:“这两个牛鼻子道士,只怕
是接了武当山的飞鸽传书,要去对付五毒教的。却在这里伸头探脑的,不怀好意是不是?”
这声音虽不甚大,却清清楚楚传到了道士的耳里。那青年道士须眉怒张,手握剑柄,就要发作。年老的道士伸出一只手按住他,责斥道:“休得胡来,怎可跟这些醉汉一般见识?”
那边胡一义也对姓杨的道:“老弟且不去管他什么道士,好歹都是这里的客官,在这里自有为兄的担待。老弟只管说你的,为兄保你无事便是。”旁人附和道:“快说,快说。”
那杨某清了清嗓子,续道:“我正飞步往城里赶,不想却在城门外碰到刘师兄、郑老弟和小嘎子三人。大家一商量,便要去……呔,去弄他个明白。那虬髯大汉莫非便是江湖大盗?打家动舍弄了这许多金银,却要那小姐离家私奔不成?我们,咳咳,我们为了讨得公道,匆匆赶到那芦苇旁,见那艄公正要起锚开船,我当即大喝一声:‘兀那老头,你们做的好狼虎勾当!’
那老头儿吓得两眼发直,好一阵才出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干甚么?’刘师兄道:‘刚才有个独脚大盗躲到了你们的船上,快快将船靠拢,让我们搜一搜。否则,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着作势要跃过去。呃,刘师兄,恐怕......恐怕你跃不过去的。——那老头儿居然将船拢了岸,嘴里不住地伸辩,说没有什么独脚大盗。我却只道这老头艺高胆大,装模作样,定有绝活在身,故不敢造次,却让刘师兄抢先上了船。那老头儿窸窸嗦嗦似有所为,刘师兄反手一掌,竟将他打得翻下岸来,原来这糟老头子全然不懂武功。郑老弟却一头撞进了舱内,跟着便听得舱内小姐惊叫一声。
郑老弟喝道:‘快将那物件交出来!’我也忙赶了进去,舱内已点了油灯,我一眼便认出那包裹就在窗下的床头边。又见那女子年方二八,生得便如春晓桃花,出水芙蓉,两眼似泣似诉秋波含露,煞是楚楚动人。我不由心生恻隐,想他们虽然鬼鬼祟祟定无好事,我们也只须取了这包裹,咳咳,取了这赃物交还失主,或送交公堂衙门,倒也不必吓着了她的。便道:‘刚才那虬髯大汉乃是汪洋大盗,窃了我们的金银财物。呃,便是这个包裹,我们特来追回,这是公干,不关你事的。’
我一边说,一边将那包袱提过来,竟沉得叫人吃力!我心里好生……好生……呔,那小姐潸然泪下,嘤嘤叹道:‘天哪,这……这是从何说起?’
不料刘师兄见了这美貌女子,动了那个……那个心思……呃,搂着她便要干那鸟事。那小姐惊得花容失色,浑身乱抖,竟叫不出声来。看得郑老弟也心里痒痒的,也那个……心慌意乱,上前动手动脚——”
“杨师兄,这个……这个却无须说的,且拣紧要的说来。小弟没的惹了一身骚。”
那郑某在旁插言道。姓杨的笑道:“郑老弟,杨师兄,这却对不住了,只怕胡大哥和这几位师弟喜欢听的。”
胡一票等人连声笑着咐和:“说的是,老弟快快道来。”“师兄快说,快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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