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的宇院内一片安静,李渔直视燕女毕的双眼,过了很长时间后才轻轻启唇,缓声说道:“外无强援不能成事。隆庆有西陵神殿在后方隐而不发,若崇明哥哥你愿意,相信我的父皇绝不介意发封国书给你的父皇。”,这个世界上有实力能和西陵神殿分庭抗礼的,只有大唐帝国。然而听着这话,燕太子并未动容,更没有流露出狂喜之色,反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虽然我不明白西陵神殿为井么同意隆庆皇子入长安城接替你为质,我也不想去考虑隆庆皇子他一心想入书院二层楼的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局势对你极为有利,他在长安难以遥控成京,岂不正是你的机会?”
李渔看着燕太子微垂的眼睫毛,从容不迫说道:“西陵神殿确实是高妙圣洁之地,裁决司的大人物确实很了不起,把这样一个人物当作质子,或许大河南晋里很多人都在嘲笑我大唐行事荒唐,但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世间只有一个地方,有足够的能力把裁决司二号人物当成人质来看管,那个地方就是书院。”,燕太子终于打破沉默,抬头神情凝重看着李渔的双眼,说道:,“问题是据我所知,就算是大唐皇帝陛下,对书院的影响力也极为有限,如果院长大人并不想限制隆庆的人身自由,反而让隆庆在二层楼里再有进益,我该如何自处?”,李渔微微蹙眉,轻声应道:“书院毕竟是在长安城,你不用多虑。”
“这和多虑无关。”燕太子平静应道:“我比谁都清楚,隆庆是一个何等样骄傲的人,像他这样的人愿意舍弃自己的骄傲,同意接受考核才能进入书院二层楼,那就说明对他来说书院是个很重要的地方,隆庆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所有他认为看起来重要的人或事,最终都变成他的助力。”
“你是担心如果隆庆入了书院二层楼,书院里的人会支持他?”,李渔坚定地摇了摇头”平静说道:“书院连帝国内部事务都从不插手”更何况是异国皇位之争。”
燕子太摇头苦笑说道:“反正我总觉着让他进书院二层楼,不是件好事。”,“如果对隆庆和西陵来说是纯粹的坏事,数月前他们也不会同意父皇的要求。”李渔若有所思,忽然蹙着眉尖自言自语道:“如果他进不了二层楼……”,“听闻书院里有位来自南晋的大才子…………”,燕太子喃喃道。
二人对视片刻,几乎同时摇了摇头。今次书院二层楼开启,明言只收一人,事实上就是因为隐藏在幕后的这次交接,那个位置本就是为那位隆庆皇子准备的,而且以那人之能,就算他们能安排一些竞争者”也不足以撼动对方。
便在这时,清幽深宅外的木廊上响起一阵促而不乱的脚步声,燕太子用征询的眼神看了李渔一眼,李渔微笑回答道:“华山岳和他的几位同袍。”
话音落处,一身戎装风尘的固山郡都尉华山岳和身旁数名军官走入长厅,先向李渔抱拳一礼,然后才见过燕太子。
自有婢女仆役重设酒案,华山岳数人依命坐下,宅内回复幽静。
李渔平静望着燕太子说道:“本宫命华都尉匆匆赶回长安”是想着要在崇明哥哥你离去之前,双方见上一面为好。
”,“末将常年驻守河北道,年后可能从固山郡调往山阴郡。”华山岳补充了一句。
山阴郡在岷山东南,邻近燕境,大唐帝国驻扎在此郡的府兵,虽不似更北处夏侯大将军率领的边军可怕,但却是大唐境内距离燕国都城成京最近的武装力量。
早些年间”燕太子见过华山岳,知道他是四公主李渔的狂热崇拜者,更是大唐军方年轻一代的重点培养对象,他自然能够想到,李渔不远千里急召此人回京”当不是为了替自己送行,而是隐藏着更深的意思。
听到华山岳亲口承认明年便要调往山阴郡,燕太子瞬间便明白了李渔的意思。他看着案上的酒樽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内心的挣扎与冲突却已经到了极点,过了很长时间后才用微哑的声音低沉说道:“如果事情不发展到最后一步”我绝对不会用你的这着棋。”
李渔平静回答道:“如果能不用走到最后一步,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如果真走到了最后一步,我希望崇明哥哥你落子时,要有无悔的勇气,我想请你明白一点,这不仅仅是在替我大唐的利益考虑,我更希望你能获得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所谓送别,不过是就某些交易与承诺进行最后的背书,虽然里面肯定也有相识十年的情谊在,但毕竟事涉家国,一旦把表面的温情撕扯脱掉,宴会便很难回复最初的语笑晏然模样,场面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
华山岳想起先前在宅院外所见,笑着说道:“得胜居湖畔的露台今天都被人包了,那里嘈杂的厉害,不过比咱们这儿倒是热闹不少。”
“噢?”,李渔眉梢微挑,好奇问道:“谁这么大的手笔?”,说这句话时,她浑然没觉着自己把得胜居最清幽昂贵的后宅尽数包下,才是真正的大手笔,毕竟她是大唐最受敬爱的公主殿下,哪有人能与她相比?
“是书院今届的学生,司徒依兰和无彩都在其中,先前遇着时她还说稍后要来敬酒见礼,我想着今日殿下专程替崇明太子送行,不知是否方便,所以没有应下。”,“书院诸生乃是我大唐或者说是整今天下的栋粱,本宫见见他们又有何妨?”以贤良惜才著称的李渔公主,自然不会错过这样一个收拢青年才俊人心的机会,微笑望向燕太子,说道:“相信崇明哥哥也想见见书院里的新学生吧?”
“那是自然。”燕太子率静点头。
湖畔露台上饮酒作乐的书院诸生,并没有完全忘记先前华山岳的训斥,只是彼人乃军方都尉,又是书院前辈,加上那些话犀利不留情面却又字字落在实处,根本无处辩驳”所以他们只能哑忍”以师兄弟的名义安慰自己。
待得胜居后宅贵人相召,诸生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所谓骄傲确实不适合在长安城里发作,这座神奇的城市,随便在侧巷嘘嘘就有可能碰着位同样喝多了的小国公“在茶铺里吹个牛就有可能遇到明轮国来的某位王爷,自己等人不过是想借着由头聚上一聚,结果居然碰上了大唐公主殿下宴别燕太子……”
得胜居占地极广,那处后宅乃是神风年间一位老御史留下的祖产,容个二三百人不在话下,但毕竟是公主殿下相召”哪有让所有书院学生排着队去请安、把清幽贵院变成菜市场的道理?不过是择些平日里成绩优良口碑不错的学生做代表罢了,代表之中自然少不了谢承运为首的术科六人,钟大俊等才名在外之人,还有司徒依兰、楚中天这等长安权贵子弟,以及某人。
书院诸生进入清幽宅院时,李渔正低声与燕太子说着话,忽然间她的眉尖微微一蹙,目光下意识里望了过去,果然在人群最后看见了那张熟悉又可恶的脸。
这大半年的时间”她时常唤桑桑去公主府陪自己说话,却再未见过宁缺,但通过各式各样的途径,宁缺在书院里的作为依然不停进入她的耳中。
她知道那场期考赌约,知道他后来被书院同窗排挤,却一直不曾开口发话,不过是旅途中相识一场”区区一个书院学生的遭遇,哪里够资格引来她的关注?就算她愿意,在很多时候也不能表露出来。
“见过公主殿下。”
“见过崇明太子。”谢承运、钟大俊、临川王颖诸生站于宅院静廊之前,依次向席上两位贵人行礼请安,几番对答下来”诸生表现不错,尤其是谢承运及王颖二人言辞颇有清肃意,李渔觉得比较满意,只可惜那位谢三公子是南晋人而不是唐人。
“崇明哥哥,你看我大唐青年一代才俊如何?”李渔微笑望着燕太子问道。
燕太子微微一笑应道:“大唐威临四海,书院乃千古神圣地,自然不凡。”
便在此时,得胜居清幽后院外忽然响起一片嘈杂声音,有拦阻声有训斥声”竟似有人正在向这边直闯。李渔望向廊外竹后掩着的通道,手指间拈着小酒杯没有发话”只是眉尖微微蹙了起来,坐在她身后两尺席上的华山岳则是神情一肃,厉声喝斥道:“谁人如此大胆,竟敢乱闯殿下宴饮之地!”
院外的嘈杂声极为迅速地转为依然凌乱却代表截然不同意味的声音,廊后竹林间响起的丝竹声骤然乱的不成曲调,隐隐夹着少女惊喜的呼喊,报事人震惊传话时撞翻酒席的声音,然后这些声音在下一刻通通消失。
寂静一片的宅院间,雨廊下,竹墙旁,没有任何声音,变得寂静一片,安静地令人心悸,除了那些落在石径间又仿佛落在人心脏上的脚步声。
自宅院外缓慢行来的脚步声并不只属于一人,并不整齐,但庭院间众人的耳朵却仿佛只听到其中一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异常稳定,竟仅仅从听觉上便能释放出极浓郁的骄傲味道,似乎他每一步都在踩在通往苍穹的天道上。
面露痛苦无奈之色的得胜居老板像个可怜小厮般佝着身子走在前方,虽然带着外人直闯四公主的宴饮场所,毫无疑问是最快的取死之道,然而此时他身后这些客人来头也极大,更关键是对方拿出的理由根本无法反驳。
在石径上行走的是大唐文渊阁大学士曾静,这位深受陛下与皇后信任的朝中大员,脸上挂着喜淡的笑容,看不出来真实的情绪。
在曾静大学士的右手方,是位穿着黑色道袍,腰间佩着昊天神剑的中年男子,他是西陵神殿天谕院副院长,此番造访都城长安的莫离神官。
大唐帝国朝野皆知,皇后娘娘与四公主殿下的关系虽谈不上水火不容,但因为日后某年继大位之事,天然处于敌对阵营之中,如今皇后娘娘麾下首席大臣要闯公主殿下的宴饮,身边还带着位来自西陵神国的大人物,谁愿意把自己夹在这种恐怖的湍流之间?更何况来闯宴的人群中,还有那位……
曾静大学士与莫离神官携手而来,按道理论,注定要吸引庭院间所有人的目光,然而事实上,此时场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二人身后翠位青年身上。
世间有一种人天然便具有某种魅力,即便他是万千民夫中一个浑身污泥的倔犟少年,即便他是黑压压叩山虔诚信徒中面容普通的少女,无论他如何低调沉默地走在人群中,无论他身周有多少光彩压目的大人物,只要他在那幅画面中,那么当你望去时,绝对会第一眼看到他,然后再也无法挪移开目光。
人群中那位青年便是这样的人。他年龄约摸二十岁左右,身上穿着西陵神殿裁决司死气沉沉的道服,腰间佩着柄式样普通的剑,脚步平缓而稳定,就这样沉默寻常跟着曾静大学士和莫离神官走入庭院,瞬间夺了所有目光。
英俊的眉眼就像传说中那般不可挑剔,映着树梢处漏下的淡淡天光,震飞丝丝缠绵的柳絮,隆庆皇子就这样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有若神子。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负面情绪,一味平静,但就像节奏清晰至死板的脚步声那般,让场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他的骄傲,那份深藏于身躯内骄傲到不屑于展露的骄傲。
短暂的安静,空旷清幽庭院里的人们下意识里站起身来相迎,书院诸生瞬间猜到此人身份,脸上流露出淡淡惘然无措,目光里略带不安,情绪显得极为复杂。
坐在最上方席上的李渔微垂眼帘,眼中的惊讶寒冷警惕神色一闪即逝,坐在她对面的燕太子目光则是更为复杂,有些唏嘘有些伤感,然后缓缓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隆庆……,…这真是多年不见了。”
此时一直坐在庭院最偏远角落里,不停埋怨跪坐礼仪实在不符合人体力学的宁缺,终于注意到了这些不清而至的客人,张嘴看着人群中那位卓尔不群的隆庆皇子,赞叹道:“这真是咔嚓一声雷响,男猪角终于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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