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兰采默默放下笔,看样子那不是什么一时兴起的佳作,只是信手涂鸦,而支天炎忱却望着画卷上耀日,有些愣神。
“有时候我真的看不透你。”
童养媳姐姐突然开口,很像就这样看一辈子的少年立马竖起耳朵,正襟危坐,哪还有半点香驹楼内嚣张跋扈的纨绔模样。
“我以为你不出一个月就会逃下寒竹峰,结果却是你忍受了大半年冷嘲热讽也没发飙,我以为玩世不恭只是你欺骗世人的面具,同样没想到你还真怀着行侠仗义的天真幻梦。”
雩兰采托着下巴勾起嘴角,表情似笑非笑,娇俏面容与传道受业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截然不同,可爱得一塌糊涂。
“怎么样,吾王,打抱不平的滋味是否和说书人吹嘘的一样爽快,让沈无霖自食恶果一定让你自我感觉良好吧?”
“马马虎虎吧。”
支天炎忱眨眨眼睛,也学雩兰采趴在桌上,双手托腮,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见少年毫无悔意,雩兰采又笑了,连带着某人的心也一起勾走。
“要说沈无霖犯下的罪过,五马分尸也不为过,可为什么从来没人动他呢?”
“让我猜猜,首先不可能是因为沈家势力庞大无人敢惹,如今不怵沈雄銮的名门望族我现在就能举出一只手,就算沈家以雄厚财力著称,也有夜摩郡下的琉璃世家可与之分庭抗礼,无甚稀奇,若论底蕴和根基一个不过传承三代的沈家堡则更不值一提。”
雩兰采点点头,眼神鼓励,示意小徒弟继续,颇有考校之意。
支天炎忱笑眯眯地说:“岭南多崇山峻岭,矿产丰富,世人都说沈家堡就建在金山银海上,就连沈家的马桶都是黄金做的。”
“这话夸张了一点,但也能充分说明沈家得天独厚的优势,不仅是支天王朝最大的一颗摇钱树,还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军械甲胄制造,可以说支天近四成军队都是沈家帮忙养活的。”
雩兰采微笑道:“对,但这依然不是他们目无王法的根本原因。”
支天炎忱摸了摸后脑勺,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慢悠悠地说出了那个人尽皆知的理由。
“坊间都说小暴君挥霍无度还能高枕无忧全靠沈家忠心耿耿在支撑国库,说白了就是王室的钱包,所以那原因嘛,自然是王上宠信。”
“不错!”
雩兰采音调骤提,目光灼灼,紧盯着自己一手培养长大的少年人。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纵容包庇沈家,虽然你可能毫不知情,但罪魁祸首的的确确就是你。因为你是王,你代表的是整个支天十三郡的意志,打狗也要看主人,所以真正默许容忍那些小打小闹的人其实是你,所以才没人敢触沈雄銮的眉头。”
帝师简简单单几句话再次挑明了支天炎忱肩上的重担,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不可随心随遇任意妄为,这恰恰与无名剑心相悖。与沈家的作用和忠诚相比,沈无霖做的那点破事顿时显得无足轻重,只因王道向来与人道背道相驰,更不可能与天道兼容。
现在,少国主可算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脸,支天炎忱听完一阵傻笑,至此几乎可以确定什么,耐心等待老师的夸奖,其中的阴晦转折点大概在于雩姐姐不但没有阻止他,还派人暗中堵截沈家的反扑,旨在让事情闹得更大,直至传遍十三群。
雩兰采轻吁一口气,没好气问道:“既然知道人家为王朝做出的贡献顶得上御令免死好几回,为什么还要那小兔崽子生不如死?就为了展现你不畏强权的英雄气概,还是单纯不爽那小子可以做尽我不许你做的坏事?”
少年脸一红,小心事又被冰雪聪明的姐姐猜中大半,当即口胡道:“他作恶多端与我何干,我这不是想替你做点事吗,总当甩手掌柜也不好!”
“替我......什么意思?”
雩兰采娇躯微颤,竟有些意外,她没有阻止闹剧确实另有目的。
“你准备动手了,对吧?第一刀宰的就是贪得无厌恃宠而骄的沈家。”
支天炎忱依然拖着下巴,脸上带着令雩兰采惊讶的神秘笑容,第一反应就是那四个丫头中有人走漏了消息。这件网牵涉广泛隐秘至极,用不了多久就会在十三郡掀起惊涛骇浪,旋涡中心的沈家堡首当其冲,而雩兰采原打算等三年之约结束乱局尘埃落定再告知少年。
“别那样看着我,这些年的功课我还是有好好做的,刚才我的说法必须全部基于沈家还和从前一样忠心耿耿,关于这点.......”
支天炎忱从雩兰采温润小手中接过笔,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先不说沈无霖这个废物,真正掌权的沈无息和沈雄銮父子心思如何尤未可知。
“近来沈雄銮的手伸得越来越长,阳奉阴违滥竽充数,私吞了不少军饷,朝中则结党营私广布眼线,这些小动作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私募武装拥兵自重是底线,如果这一刀不斩掉先例,下一个就会是聂氏,南宫,又或者琉璃景望,支天威严荡然无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像太岁大王和北疆小郡主所暗示的那样,支天王朝看似强盛的外表下埋藏着数之不尽的暗雷,世家大族自命清高,门阀割据各自为营,四面疆土又摩擦不断,即便是玉香奴也看得出来少国主并非高枕无忧。
雩兰采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她杀鸡儆猴的第一刀落在哪不算太难猜,游手好闲的小暴君正巧撞见便一并料理了。别以为沈无霖无关紧要,今天沈家二公子可以被一个无名小卒没收作案工具,而那人还能全身而退,那么明天就有人敢蹲在沈家堡大门拉屎。
这是一个信号,意味着岭南再无王恩笼罩,谁都可以取而代之,对沈家而言则是最后的警告,敲山震虎。如果沈雄銮死不悔改,再换另一人顶替沈家为支天看管钱包也是举手之劳,所谓五大门阀在王朝铁骑面前只是个笑话。
“原来你是故意的。”
雩兰采沉默良久,这回不是另有计较,是真被支天炎忱狠狠惊了一回,她从未想到那个油腔滑调没个正经的可爱弟弟会考虑得如此深远。这个时机把握得相当巧妙,明面上沈家飞扬跋扈树敌不少,暗地里似琉璃景望一般垂涎岭南天然优势的野心家大有人在。
三天一过,水都风平浪静,兜率天主反常沉默,嗅觉敏锐的立刻能分辨出沈家大势不再,只需东都略加施压,下一步必是满朝文武群起而攻,如此一来兵不血刃就能瓦解一颗潜在毒瘤。
沈雄銮若警醒及时就该懂得弃车保帅,重新戴上项圈乖乖当回那条忠犬,若是不知悔改就是死路一条,多的是人乐意落井下石立此大功,不论哪种情况从沈家身上刮下的一身肥油都能缓解赈灾和边境的压力。
支天炎忱远离王都许久,仅凭一张精简传书根本道不尽这段时间东帝王城积压的成山公文和九州各方势力的大小境况,可他却能从中大概捕捉到了女相的想法,本以为阴差阳错顺水推舟,原来是一举两得不谋而合。
雩兰采轻叹一声,白了少年一眼,说:“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自己是谁呢。”
这一声叹息中有欣慰,也有骄傲,还有一丝丝隐藏很好的忌惮,原来一直以来她不是在对牛弹琴,这样就好,这样对支天青也算有个交代了,雩兰采眼底寒光一闪而逝。
可帝师不知道的是,那个小滑头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只有偶尔,偶尔,他会跳入滚滚红尘以王道来权衡利弊,那是雩兰采想要看到的支天炎忱,可他不是为了替老师分忧,只是想讨姐姐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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