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城中,一处偏僻所在。
此处,位置僻静,生意冷清。
今日,小茶坊总算热闹了一回。
因为,小茶坊掌柜,请来了那对说书的爷孙。
北莽境内,说北凉,可真是稀罕事儿,自然引来不少客人。
有不少人,昨日在酒楼听得过瘾,今日便又慕名而来。
口口相传,许多听众,慕名而来。
眼盲说书人,一天要说三场,关于北凉世子的游历之事。
三场,已是老人的体力极限。
一把年纪了,可不敢再倔强。
虽是上了年纪,但,除了竹板敲打,便只是动动嘴皮子,喝几口酒,润润嗓子,还能对付。
可,那位弹琵琶的孙女,便要遭罪得多。
生活清苦,舍不得花钱,用上那桃胶护指。
一场说书,小姑娘十指便已淤血青紫。
这会儿,趁着休憩时分,她生怕爷爷惦念忧心,只敢偷偷摸摸,小心蹭着衣角,减缓手指酸疼。
心里想着,昨日那位白衣公子临走时,留下一个银元宝,一个金元宝,大概就是给自己买桃胶护指用的吧。
那位公子,可真是个好人。
可惜,自己连他的名字,也没勇气问上一句。
又想着,待今日三场说书结束,自己便去买上几套护指,也不枉那位白衣公子一片好心。
第二拨茶客,兴致勃勃入坊。
掌柜坐在柜台后头,见此场面,喜笑颜开。
乐滋滋地,啜着壶嘴清茶,心里偷着乐。
掌柜下意识瞥了眼,那处临窗的一桌茶客。
一扫而过,并未留心。
第一波茶客,纷纷离场,唯有少数人留下,打算再听一场。
这位老儒生,便是其中之一。
也很识趣,知道要照顾茶坊生意,于是,又与茶坊伙计要了壶新茶。
一壶茶水,他喝得并不多。
大部分,尽是被他用手指蘸了,用于桌面鬼画符。
莫名其妙!
与老儒生相对而坐的,是个负剑男子,始终目不斜视。
如同小庙里的泥塑菩萨一般,养气功夫一流。
老儒生笑眯眯道:
“少朴,喝一杯?”
中年男子摇头,毕恭毕敬说道:“不敢。”
老儒生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笑话,拿手,指了指这位晚辈后生,说道:
“便是李密弼,你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对其进行刺杀。
这天底下,还有你孙少朴不敢做之事?”
负剑男子,不苟言笑,一本正经道:
“那……喝一杯!”
这会儿,老儒生反而摇了摇头道:
“不给喝了,你这呆货!”
老人揉了揉脸颊,缓缓说道:
“我骂李老头心术不正,要遗祸北莽百年。
他骂我迂腐不堪,不配做帝师。
这些争端,皆是在皇帝陛下,眼皮底下,所进行的庙堂之争。
既能摆在台面上,勉强能称作君子之争。
少朴,以后啊,你就别去与李密弼抖剑气,搞刺杀了。
刀,单刃,根脚偏颇,故而,是为杀人利器。
剑,却有双峰,不偏不倚。
君子入世救人,方才是剑道正途。
王朝之道,亦是如此。
我在北凉,听到这么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州,百姓安居乐业,方是王朝根基,坏我根基者,灭其满门,格杀勿论!”
当时,我感触良多啊!
隐约间,我似乎,终于明白了,何为北凉人心。
而这句话,便是来自于那位,传说中飞龙在天的北凉世子。
一個王朝,正奇相辅,不可或缺。
少不得持刀武夫,也少不得佩剑君子。
这些呢,其实都是场面话。
说到底,你毕竟还是棋剑乐府的剑府府主。
亲自出手,打打杀杀,宗门也没光彩。
面子这东西,得靠成材的后辈去挣,才最为妥当。
正如这眼盲说书先生所说,李淳罡,为剑道第一人。
可,若换我来说,这位剑神的剑道境界,已达,我不出剑,胸中自有万千剑意。
两袖青蛇,剑开天门,更是剑道圆满境界。
少朴啊,你也该好好学一学。”
闻言,中年男子郑重其事,认真点了点头。
他这辈子,只服一人。
便是眼前之人!
这位老人,在中原大局,尚未落定前,便只身离开北莽,赶赴离阳,卧底多年。
春秋一统后,在那片异国他乡,隐姓埋名,查探,逗留了整整二十年。
如今,终于归来。
负剑男子,便是如今北莽棋乐剑府,剑府府主。
名为,孙少朴。
这个身边房着一个破烂书箱的老儒生,看似平平无奇。
实则,他便是当今那位,已年逾五十女帝的老师。
为帝师!
高踞武榜前列的洪敬岩,便是他老人家的闭关弟子。
接下来,两场说书,老儒生一字不漏,尽数听入耳朵。
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这期间,有两拨飞狐城青皮土棍,前来闹事。
第一拨,被茶坊掌柜拿银子,将其打发回去。
第二拨,出手毒辣,竟殴打说书爷孙二人。
眼盲说书人,死死护着捧琵琶的孙女。
混乱之下,眼盲说书老人,被一拳砸在脸上。
如此,终于惹了众怒。
茶客们付了茶资,只为听几段好故,如今却被人破坏,自然开始驱赶那些个青皮无赖。
见犯了众怒,混子们撂下狠话,若再敢吹嘘那北凉世子,如何英雄,如何了得,当心小命不保。
说罢,大摇大摆而去。
第三场说书,临近尾声时,下几位飞狐城膏粱子弟,来到茶坊之外,带着六七名恶仆。
二话不说,冲着目盲老人打去。
一名官家子弟,狞笑着,扯过小姑娘的头发。
扬言,要将这小凉蛮子,丢到最下等的窑子去,卖做婊子。
老儒生脸色如常道:
“民与民斗,各凭本事,生死有命。
官与民斗,老夫便要管上一管了。
少朴!”
老儒生话音落下瞬间,听闻吩咐的负剑男子,剑不出鞘,剑气却近。
剑光闪过,六七名恶仆,三五个膏粱子弟,尽数断去一指。
刹那间,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一旁,老儒生不去看那鲜血淋漓的场面。
伸袖,抹去桌面上的两朝边防图,沙哑呢喃道:
“这二十年间,老夫在离阳王朝,隐姓埋名,打探消息。
当过锱铢必较的商贾,
做过流离失所的耕农,
当过巡夜更夫,
给官吏当过埋头刀笔文案的狗腿幕僚,
为青楼名妓写过曲子,
做过走南闯北的镖师,
给风流名士做过词伶帮闲,
当过小城的县令,
三教九流,囫囵做了一个遍。
春秋九国,也都走了一个遍。
如今归来,只需花上两三年时间,走一走北莽八州,便可面见陛下,为其打造一副天下棋谱了。”
顿了一下,老儒生仰头感慨道:
“黄三甲啊黄三甲,你以中原九国,做为棋盘。
我以两朝帝国,分黑白。
看来,你要被我分去一甲了!”
自言自语,老儒生突然笑道:
“已是一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了,胜负心还如此重,不好,不好,哈哈哈哈……”
伴随着笑声,天空之中,电闪雷鸣,黑云压城。
狂风大作,暴雨骤来。
小小茶坊,瞬间倒塌,被狂风带走。
一时间,听众七倒八歪。
不少人,已被卷入狂风之中,生死不知。
老儒生及中年剑客,脸色突变。
抬头望向空中,神色再变,陡增几分仓皇。
一个足以覆盖半个飞狐城的,黑气萦绕的巨大掌印,从天而降。
老儒生及剑府府主,异口同声,五内如焚,震惊道:
“陆地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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