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间,卢象英和徐三默默的浅斟漫饮。
主要听周边食客聊天。
都是商旅,而且这些商旅大多要么刚从申港郑氏出来,要么是下午去拜访申港郑氏,然而听了许久,没什么营养。
不外乎是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又或者是讨论天雄军到来后和申港郑氏会发生什么事。
这消息打听了个寂寞。
卢象英意兴阑珊,决意等压轴菜烧河豚上来后,喝了酒再把银丝面吃完就返回营地,楼梯忽然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伙计热情的介绍声。
本能的侧首看过去,愣了一下。
上来一对读书人主仆。
主人是个面红齿白身材偏削瘦的年轻小伙,读书人打扮,穿着华贵,显然是大户人家出身,约莫刚束发的年纪。
束发就是十五岁。
戴着帽子。
这个时节,戴帽子也正常。
仆人差不多年岁和打扮,更唇红齿白,且衣服质量极好。
两主仆上楼后装模作样的扫视一圈,看中了卢象英旁边靠窗的位置,那位刚束发的读书人咳嗽一声,拿捏着声音说就那边了,把你们店里好吃的都端上来。
伙计得嘞一声,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给掌柜的使了个眼色,嘀咕了一句这俩祖宗饭后又要溜出申港镇,咱们要去给那位二老爷通风报信不?
掌柜的也是一脸无奈的笑意,低声回道:“咱这小小春浅楼,谁也得罪不起,就当不知道好了。”
显然这对年轻主仆没少来这边,他们已习以为常。
徐三对卢象英嘿了一声,努努嘴。
卢象英点点头,“雌儿。”
当大家傻子么。
女扮男装?
怕不是话本看多了,就你俩这装扮,先别说你们的衣服和一般读书人格格不入,好歹你也处理下鬓角,一看就是女子鬓角。
男人的鬓角头发没那么细腻柔顺,还泛青。
最大破绽是喉结。
男子束发,基本上已经过了变声的年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在这个年纪成婚的大有人在,朱家宗室里边当爹的都有!
所以喉结肯定已经长了出来,这对读书人主仆却没有喉结。
加上唇红齿白大眼睛长睫毛,再傻的人也可以一眼看出来。
两个雌儿!
而且还是两个毫无经验的傻白甜,铁定大户人家出来的——不对,申港这边,就郑氏一个大户人家,难道是郑家小姐?
有点意思。
卢象英留了个心眼。
打探消息,还有什么比从郑氏大小姐口里套话更真实。
怎么搭讪?
尤其是搭讪女扮男装出来潇洒快活的大家闺秀,这是一个技术活,搞不好就被认为心怀不轨然后吃一顿闭门羹。
卢象英正在思忖间,还没有所动作,有人捷足先登。
商旅者,没几个蠢货。
二楼吃饭的人中,有人看出来这对雌儿来历非凡,也猜她们大概是申港郑氏出身,如果是,那么搭讪一下,来个梁山伯祝英台,前途一片光明。
如果不是也没损失。
这两个雌儿女扮男装尚且如此清秀,恢复女儿身后必然是个美人胚子。
有一桌商旅,三个人。
两个中年人应该是一对亲兄弟,还有一个刚及冠的青年,估摸着是年长者的儿子,看三人穿扮,也就一般的商贾。
不是大富大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种。
两兄弟中年长者约莫三十八九。
留了八字胡须,对自家儿子向那两个雌儿甩甩头,示意臭小子,还不赶紧抓住机会,如果是郑氏小姐,搭讪后培养出感情,虽然门不当户不对,但只要咱们努把力,未尝没有可能,到时候回家休了原配娶个郑氏小姐,有郑氏做靠山,咱家的生意还不发?
就算不是郑氏小姐,只是一般乡绅富贾出身,也不是坏事。
反正咱们男人怎么都不吃亏!
那青年犹豫了下,还是端起酒杯来到卢象英隔壁座,自来熟的坐下,对两个雌儿中的主人笑道:“兄台有礼了,在下郭富甲,字金元,靖江孤山郭氏人也。”
应该是读了些书,这自我介绍很正规。
正常情况下,两位雌儿中的主人应该回个礼,然后自报家门。
中国人嘛,讲究个礼尚往来。
然而……
这位“小官人”斜乜了一眼郭富甲,眉头皱了一下,鼻翕抽了抽,用手在鼻子前不停的扇风,对自家小仆人道:“小贵,哪里来的铜臭味呀!”
小仆人莞尔,虽着男装,也难掩盛满笑意的眸子里溢出的丝丝妩媚,就这风情,恢复女儿身后,怕是姿色犹在她家小姐之上。
闻言眉眼弯弯,“公子,世人来来往往不过名利二字,所以世间处处皆铜臭呢。”
说话竟然还有点水平!
一旁的卢象英暗暗摇头,郭富甲要碰钉子了,这对丫鬟小姐恐怕还不仅仅是挪揄他名字。
名富甲字金元。
这名字也没谁了,充分表达了商贾的美好愿望。
尽管明朝商人地位有所提升。
但和读书人一比,还是和有钱的读书人一比,依然尴尬,而申港郑氏之前借助海贸发家,崇祯年间族里也有人中举。
成了名门。
当然,这两个雌儿不一定是申港郑氏子弟,但再怎么着也是乡绅世家——只要有钱了,自然就能出读书人。
而书香世家只要有人中举出仕之后,也能快速敛财,又会变成土豪。
这是一个循环。
所以历朝历代的书香世家,其实看不起纯粹商人。
所以这位“小官人”下一句就是对郭富甲说的:“谁让你坐下了?”
郭富甲愣住,满脸尴尬。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走,很没面子。
留,又没素质。
卢象英在旁边听得真切,感触极深,老实说,应该不是郭富甲这个名字出了问题,关键是颜值,郭富甲的颜值确实有点平庸。
卢象英略一思忖,觉得有可以帮一下这位小哥,何况也是个搭讪契机,仔细想了一番措辞,才起身端着酒杯来到郭富甲身边坐下,“小官人真会开玩笑,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即是缘,如今山河动乱民心不定,能坐在一起喝点小酒,谈谈天下大势,岂非人生快哉事!”
郭富甲满头细汗,闻言急忙点头,“这位小官人言之有理,有理!”
向卢象英投来感激的眼神。
卢象英微笑回之。
恰好伙计端了烧河豚上来,卢象英对伙计招招手道:“放这边罢,今日这两位兄台的饭资酒资,记在我那桌上即可。”
郭富甲毕竟是商贾之子,从小耳濡目染,闻言灵犀突来,一脸殷勤,“哪能让小官人破费,我来,我来就行。”
伙计将烧河豚放桌子上后退下。
扮成主人的雌儿眼神询问那个叫“小贵”的仆人,而小贵此刻却在偷瞄卢象英,对自家主人的眼神视若罔闻。
于是那“小官人”咳嗽了一声。
小贵猛然惊醒。
略有矜持的低头,声音扭捏了起来,“公子,这小官人说的有理呢,要不……就一起吧。”
大凡女人,很难拒绝一个像卢象英这样的读书人。
卢象英长得不说什么潘安宋玉,大概也比不过大宋的人样子狄咏,但斯文儒气英姿勃发,在女子面前,尤其是满怀青春懵懂的小女子面前,很有杀伤力。
要不然能让情窦初开的徐氏患得患失的胡思乱想?
颜值即正义!
卢象英笑意吟吟。
感觉这对雌儿不仅女扮男装,还对调了身份?
旁边,徐三一脸郁闷,狠狠闷了一口酒。
我的烧河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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