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帖木儿同功德营的其他人一起,被押解着向南走。
寒风凛冽,直透骨头。
身子骨稍微弱一点的,都不停打冷颤。更有几个年岁大的文官,走路跌跌撞撞,磕破了脸皮,好不凄凉。
也先帖木儿岁数倒是不大,还能坚持。可他的心里头却是万般不是滋味。自从当初被俘,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他是把一颗心都放在了大明上面。
不管是朱元璋的圣旨,还是张希孟的文章,他都烂熟于心。
大明登基大典他也参加过了,这一次北伐,他也捐了那么多钱财牛马,自己还过来帮忙管理功德营。
对大明,他算是尽心尽力了。
可为什么还要抓他?
说来说去,到底隔着一层,他这个蒙古人,很难得到真正的认可,出了事情,就要牵连上他。
或许这就是命吧,只能认倒霉。
随着他们南下,渐渐的,功德营的其他人也伸出了想法,对也先帖木儿冷嘲热讽。
“你不是成天念着大明的好吗?现在知道了吧,那都是假的!骗人的!”
“就是,你以为大明朝那么好啊!都是装的,现在大元也完了,他们懒得装了,卸磨杀驴喽!”
也先气得咬牙切齿,偏偏又没法驳斥什么。
只是让也先意外的是,铁锅对他还不错,“其实都怪我啊!”
“怪你什么?”
“怪我无能,误听了谗言,要是我没有犯错,大元朝还在,我们君臣何至于如此!”
“呸!”也先帖木儿实在是受不了了,狠狠啐了他一口,“我告诉你,梦还是别做了,这一次大元朝彻底完了,从头到尾,都没有救了。还剩的那点忠臣良将,也都一扫而光。你这种极品昏君,还能赶上大明天子吗?不是做梦吗!”
铁锅也不生气,竟然笑呵呵道:“我是赶不上,只不过这不管明君昏君,怎么都诬陷忠良啊?你也够倒霉的,给大元朝当忠臣,大元朝对不起你,给大明当忠臣,大明误会你!天怒人怨,莫过于此啊!”
“你给我闭嘴!”
也先帖木儿着实破防了,不待这么损的!
凭什么倒霉的都是我?
我不信!
“告诉你,大明天子,烛照万里,等我到了应天,见了陛下,见了张相,必定给我洗刷冤屈,还我清白!”
铁锅呵呵笑道:“但愿吧,反正我是不想了,能给我一个痛快,就求之不得了!”’
也先帖木儿气得咬牙,竟然也没有更多好说,难不成真的是一场梦?
该醒了
他们这些人进了山东地界,正在往前走,突然来了一群人,拦住了锦衣卫。
“在下山东布政使孙炎!”
负责押运的锦衣卫一怔,虽说他们锦衣卫很强大,但是面对这种封疆大吏,却是不敢太过猖狂。
尤其孙炎还不是一般的布政使,他通着神仙呢!
“孙大人,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孙炎很淡然道:“我听说也先帖木儿被你们给抓了,他的案子我是不清楚的。但他毕竟算是有功之臣,我跟他说两句话,让他相信大明朝廷,不会颠倒黑白,诬陷好人。”
锦衣卫的人怔了怔,为首的百户道:“孙大人,按理说是不行的,可您说了,我们不能不给个方便,只是时间不能太长。”
孙炎点头,随即去见了也先帖木儿,两个人也就说了两三分钟,随后孙炎就告辞了。
只是这一次见面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至少其他人不敢嘲讽,而且在向南的路上,沿途经过的地方,不断送来了各种物资,有食物,有衣服,甚至还有一些报纸。
等看到了这些报纸,也先帖木儿才惊讶不已。
原来北平的这个案子,竟然真的通了天不说,各种各样的议论,还都冒了出来。
报纸上吵得那叫一个热闹。
很显然,其中一派,以御史台为主,他们坚决主张严惩不贷,要对所有卷入案子当中的人员,杀个干净。
尤其是针对那些贼心不死的人。
一位河南道御史更是公开宣称:大明已经仁至义尽,彼等还不思悔改,不知天恩浩荡,那就只有举起屠刀,一并杀之,才能还北平太平。
而与此同时,另一派的主张也同样鲜明,他们认为辽东已经收复,北元几乎荡然无存,强弱之势,已经人尽皆知。
当初官渡之战前,曹操这边人争相给袁绍写信,等官渡之战以后,曹丞相主动烧毁了所有信件,袁绍尚且不是对手,又何必在乎这些小喽啰!
大明已经赢了,就该拿出上国的心胸气度,原谅这些一时糊涂的人,让他们感恩戴德。相信这些人必定能知恩图报,从此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持第二种观点的,以一些中书省官吏为主,尤其是吏部,更是如此,他们不希望追究过多,牵连过甚。
更是有些人直接讽刺御史台,说他们什么时候成了锦衣卫的爪牙,简直是文官之耻!
这些人争吵不断,也先帖木儿渐渐的看明白了,原来这大明朝也是如此,朝中互相争斗,而他们的命,就系于争吵。
主张严惩不贷的占据上风,他们或许就会被杀,那些希望宽宥的得势,或许就可以死里逃生……只是不管是怎么样,也先帖木儿都觉得很不舒服。
心里头十分别扭,即便是自己能活下来,也要感念天恩浩荡了!
现在还剩下最后的希望,就是看看张相,他会怎么看待这事情!
张相,我冤枉啊!
也先帖木儿他们,坐上了船只,渡过长江,到达了应天。
铁锅他们是第一次来,也先不同,他在这里住了好多年,甚至自己的兽医馆,马场,还都在城中。
应天这座城市给了他太多美好的回忆,只是他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以阶下囚的身份,回到应天了。
“我,我没有背叛大明!我冤枉啊!”
也先帖木儿在心中呐喊,满腔的悲愤。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前来迎接。
来的人也是老熟人,钱唐!
只见钱唐快步走过来,看了一眼锦衣卫,直接掏出了一份手谕,递给了他们。
“陛下交代,也先帖木儿等人,并非人犯,乃是协助办案,尔等不可无礼。他们这些人,要暂时去国史馆居住。”
锦衣卫的人看了看手谕,再看看钱唐,也不敢说什么。所幸他们没敢折磨这帮人,不然事情还麻烦了!
钱唐交代之后,急忙过来,见了也先帖木儿,他的脸上还有所歉疚。
“我可以告诉你,就在两天前,张相和陛下经过仔细讨论,一致认为,你是受了无妄之灾,那些试图劫功德营的人,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清白的。”
一句你是清白的,也先帖木儿几乎哭出来,他强忍着泪水,“我,我就知道,大明天子,烛照万里,不会冤枉好人的,不会的!”
钱唐又叹了口气,“也先,不知道在路上你得到了消息没有?关于这个案子,争论很大。”
也先又是一愣,“那,那朝廷是什么意思?陛下?张相?”
钱唐道:“这就是我过来的原因,其实这几天谈此事的时候,我也跟着过去了……张相可以说是舌战群儒,据理力争,连陛下都被驳倒了。张相主张这个案子,要按贪腐走私来办,不能按照谋反叛逆来办!”
“什么?”也先帖木儿更加吃惊,“钱先生,不是有人勾结元军?出卖军情,还要光复大元朝……这,不算是谋反?”
钱唐摇头道:“是啊,争论就在这里面!朝中诸公皆以为谋反无疑!可张相却说,按照谋反来办,就模糊了关键的点。”
钱唐向也先帖木儿解释,那些豪强大户和元廷的信件往来……虽然有走漏军情,甚至是鼓动元军杀回来的内容。
但是仔细看信件的内容,上面这些东西,不过是交易的附属品罢了!
说到底,还是大明这边,有很多人要把粮食,铁器卖过去,要顺利完成交易……至于什么恢复大元朝,他们还没有那么心思,或者说他们只是想想罢了,也觉得不可能。
“一句话,恢复大元朝的心是没有的,但是借着恢复大元,大肆敛财,大发利市的心,不但有,还很大!”
也先帖木儿仔细琢磨了许久,突然涕泪横流,再也忍不住了。
“张相英明!张相一语中的啊!”
他抹了抹眼泪,又问道:“钱先生,既然如此,那,那其他人呢?”
钱唐看了看后面的众人,叹了口气,“总体上来说,认为他们是冤枉的。跟外面人没有什么勾结……但是经过了这些年,他们到底改造如何,能不能彻底重新做人,还不好说!”
也先帖木儿瞬间打起了精神,“没有!确实没有!”
他身后的这帮人都是一愣,尤其是铁锅,更是瞪圆了眼珠子,也先,你不要胡言乱语啊!
很可惜,也先帖木儿才不管他们,而是直接道:“学员铁锅,依旧怀念自己当皇帝的时光,还说什么后悔没有好好治国的话!再有,不少人依旧以蒙古人自居。他们丝毫没有领会到,大明乃是所有百姓的大明。更不明白,让他们接受改造,重新做人,是做个普通人,不再高高在上。”
“以他们目前的情况,如果放他们到民间,这帮人依旧会想着回到过去,作威作福。如果真有元军杀回来,没准他们会争抢着当大元朝的官!”
也先帖木儿的这几句话,算是把一群人的老脸都扯下来了。在他背后,全都是杀人的目光,一道道眼神,简直想把他穿透了。
可惜的是,眼神注定是没法杀人的,也先帖木儿也根本不在乎。
钱唐认真听完之后,用力颔首,“你讲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要,我会告诉张相的,要让一个人洗心革面,确实太难了。我们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这一次审问北平的案子,就让他们跟着旁听吧!”
也先帖木儿连连点头,转身之际,脸上充满了笑容,他的目光所及,每一个元朝贵胄,都低下了头,最后就连铁锅也是如此。
也先不想放过他,而是追问道:“你说不管昏君明君,都会冤枉忠良!我问你,现在可有冤枉之处?”
铁锅低着头,也先又追问道:“张相的论断,可是公允?”
铁锅被逼无奈,只能低声道:“确,确实公允,我,我望尘莫及!如此办案,大元,大元亡国,并不冤枉!”
也先帖木儿大笑,“知道了就好!”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又有船只赶来,这一次从船上下来的皆是带着镣铐的犯人。有北平的三司官吏,也有大同等地的豪强商贾。
人数之多,足有一两百人之多。
为首的钱用壬,也先一眼就认了出来。
“哈哈哈!你我皆是故地重游,此番汝是阶下囚……大明国法,果然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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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小的好像是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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