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英是真的犯了难,他反复看,连蒙带猜,还有九十多个字不认识。换算成板子,一板一板打在茹太素的屁股上,那是万万活不了了。
有什么好办法吗?
憋了好一会儿,手下倒是出了个主意,让咱们打,可没让咱们一次打完,还是分开打吧!
一次先来二十!
郭英翻了翻白眼,这都什么主意啊?
要是用心打,二十下也能要了茹太素的命!
不过既然说了,也算个主意,就先打二十吧,暂时留下他这条命,再看看陛下的意思,如果真的想要茹太素死,那谁都救不了。
反过来,他也别得罪文臣。
郭英也是个鬼机灵,这次的破事必定是要石破天惊,能牵连到谁,未来的朝局如何,谁也说不好!
陛下登基以来,最大的风暴就要来了。
郭英下意识拉紧了衣领,生怕风雨吹到自己的头上。
他的预感是很有道理的。
就在朱元章下旨拿下茹太素,并且重罚的第二天,李善长就进宫了。
如果有的选,老李也不想的。
可他身为百官之首,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
“陛下,茹太素向来风评不错,做事也算勤勉,因此才调入御史台,掌朝廷风宪。要说他卖弄学问,也是有的。可,可此事到底罪不至死,还望陛下能够网开一面!”
朱元章哼了一声,“怎么网开一面?咱已经是三令五申,不许浪费笔墨……他在这篇奏疏里,不停拽词用典,一句人话不说,咱就算想饶他,也没有法子。”
李善长怔了怔,终于鼓起勇气,伏身拜倒。
“回陛下的话,其实以往茹太素写文章也不是这样的,他,他是有些思索多了。”
朱元章哼道:“李先生,你终于说了,咱还以为你不敢说呢!”
老朱不客气道:“他以为说得婉转晦涩,就能逃过弹劾太子的罪吗?他想什么呢!越是如此,咱就越要杀他!让他死得凄惨!”
李善长快哭了,不是他愿意点破这个哑谜,实在是如果哪位朝臣,因为卖弄文辞,写的奏疏生僻字太多,而被天子活活打死,他这个首相就没法混日子了。
他不想点破,但也不能不点破。
“陛下,臣,臣以为抛开茹太素所言之事,弹劾储君,似乎,似乎也不算死罪啊!”
老李斟酌道,咱们抛开事实不谈啊,我觉得茹太素不该死。
朱元章都气得笑了,“李先生,都到了这时候,你还跟咱装湖涂?盐法这事,闹了这么久,你身为中书左丞相,就没有个看法?”
老朱干脆把话挑明了,别绕圈子了,说点关键的事情吧!
茹太素不管是受了谁的唆使,当这个出头鸟。
可既然他出头了,咱们就好好谈谈吧!
朱元章摆开了车马炮,很显然,李善长还没有摊牌的勇气。
“回上位的话,以臣观之,张相主张设立商行,出售食盐,压低盐价,造福于民。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
李善长说着,偷眼观察朱元章,发现老朱没有那么愤怒,他又仗着胆子道:“盐法毕竟干系甚大,牵连极广……别的不说,盐城等地,光是灶户就有一万五千家,还有两浙,还有各地的盐商,盐铺,那么多人,都指着盐法度日。轻易改变,唯恐会有后患啊!”
李善长又打出了一招绝技,名为: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就算是对的又怎么样,这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吗?
万一他们闹起来,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如果换成寻常皇帝,到了这一步,已经能打消八成的的念头了。可对面的人是朱元章啊!
老朱才不在乎,人越多,他越兴奋。
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出手了,该让你们知道咱的厉害!
“既然此事干系重大,那就把各部衙门的人,全都叫来,让他们都去奉天殿,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好好谈谈,如果太子的想法错了,咱这个当爹的,绝不姑息,放心就是了。”
我放个屁的心,你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李善长是越发糟心了,他很无奈发现,自从夺下了大都之后,朱元章已经不怎么把元廷放在心上。
或者干脆说,边疆用兵还是大事,但是却大不过朝政。
而且转移目光的朱元章,又把群臣当成主要对手的架势。
这不要命了吗!
李善长越发觉得,实在不行,就急流勇退吧!
不然他想活着回家,颐养天年的难度有点太大了?
李善长哀叹之后,也是没有办法。
三日之后,群臣齐聚奉天殿。
李善长统领百官,他是闭目待锤,没有太多的心思,反正你让一个一心养老的人,去跟朱元章对着干,也着实难为他了。
但问题是群臣当中,有些人明显精神不正常,他们竟然跃跃欲试,怎么有种飞蛾扑火的架势?
难道一个茹太素还不够,你们都要跟着送?
又或者你们有什么高明的主意,能够劝说陛下?
既然你们有办法,为什么不先跟我通气?
李善长真的只能感叹人老了,镇不住场子了。
朱元章扫视全场,脸上露出了笑容。
“咱知道,这事牵连到了太子,咱这个当爹的,不能袒护孩子。今日咱们就开诚布公,哪怕说得不对,咱也不会怪罪。大家伙都说说吧!”
好家伙,陛下什么时候这么讲理了!
就在多数人还在迟疑的时候,御史大夫杨宪竟然向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的话,臣窃以为柴米油盐,皆是民生必须之物,干系重大。自古以来,沿海的百姓,吃海盐,西北吃池盐,西南吃井盐。如此格局,古已有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若是贸然改了,臣唯恐会生出意想不到的乱子。”
朱元章绷着脸道:“什么乱子?直说就是。”
杨宪愣了一下,竟然当真朗声道:“陛下,遍设盐运使司,就是唯恐有人把持盐政,一手遮天。这倒不是说哪位大臣居心叵测,而是国朝典章,理所当然。兵权不也要分给五军都督府,分别统领吗?盐法又岂能交给一人!”
朱元章万万没有料到,杨宪竟然这么勇,他哂笑道:“谁都不行?连咱的儿子也不成?”
杨宪还要说话,谁也没有料到,胡惟庸竟然抢先一步,说道:“陛下,臣斗胆请教,莫非日后盐政要都归储君吗?”
朱元章微微沉吟,低声道:“这个不好说,咱有意让太子学学本事,这也是放他去北平的缘由。”
胡惟庸立刻道:“既然如此,历练太子的目的已经达到,臣窃以为盐法还是要分散各地,不可归于一人。一人权重,不便国家啊!”
杨宪本以为是自己一个人表现,却没想到胡惟庸也站了出来,他也急忙道:“陛下,自长芦到两浙,分别设立盐运司,分别供应各处,便是一两处有些问题,也不至于影响大局。不然的话,悉数仰赖长芦供应,一旦出了差错,不免百姓怨声载道,有损圣明啊!”
朱元章沉着脸,听着这帮人,絮絮叨叨的言说,老朱知道他们是在故意阻挠,但是这帮人还真能讲出一番道理。
一番很不好驳斥的道理。
食盐这种东西,确实不光是物美价廉就够了。
还要安全,可靠,能够抗衡风险。
这么一说,把盐分散给各处,确实也有合理性。
将朱元章略微沉吟,胡惟庸和杨宪都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容。
朱元章虽然强悍,但身为圣君明主,他就要讲道理,不可能完全由着性子胡来,只要他们掌握了道理,又适度据理力争,是可以跟朱元章周旋的。
至于李善长,这家伙完全变成了天子的跟屁虫,一点胆魄都没有,如何统领百官?
瞧着吧,只要这一次能挡住盐法,哪怕只是争到几分,也可以告诉群臣,谁才是真正能作为百官之首的人。
去掉身份特殊的张希孟,余下的人里面,李善长暮气沉沉,还真不值得太过在意。
就在僵持之时,突然有人送来急报,正是张希孟送来的的一个方桉。
天可怜见,张希孟也不是想这么凑巧的,只是他身在北平,距离遥远,遇到了刮风下雨,都会影响效率,结果就在这时候,恰巧送来了。
朱元章也顾不得什么了,当众就撕开了奏疏,展开一看,张希孟写的字数不多,只有寥寥八百字。
可里面的内容,却让老朱眼前一亮,比起万言书有营养一万倍。
还是张先生,果然是及时雨啊!
朱元章看了几眼,顿时笑道:“杨宪,胡惟庸,你们担心的有道理。盐这么紧要的东西,都仰赖长芦盐场,肯定不行。但是遍设盐运使司,安排那么多灶户,耗费那么多国帑民财,似乎也不必要。”
朱元章笑呵呵举起了张希孟的建议。
“张相拿出了一个办法,他说只要把食盐纳入常平仓囤积的范围就行了。无非是在稻粟谷物之外,多加一样就是了,食盐用到的仓库可远比稻谷要小。”
让常平仓售卖食盐!
这不就是扬州的做法吗?
果然是张希孟的手笔!
就在大家伙惊讶的时候,朱元章又不无笑意道:“既然如此,现在就让常平仓着手开始采购……所有盐场,质优价廉者得之,这回你们没说的了吧?”
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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