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屹,你和我妈妈,聊了些什么?”
覃敏脸颊微红,看了看牧君兰,紧张地捏住了衣角。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她远远地看到了苏松屹跟着牧君兰出了校门。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跟着一起来到了这里。
苏松屹不动声色地道:“阿姨想了解你在学校的近况,所以特意来找我。”
牧君兰这时候也来到了苏松屹的身后,听着他的话,不免有些惭愧。
“真的啊?”
覃敏更紧张了,目光有些躲闪,小步跑到了苏松屹身边,压低了声音。
“你没有告诉我妈,我逃课去网咖吧?”
“还有,我最近很少抽烟了。”
在妈妈面前,她还是想做个乖女孩的。
“放心好了,我一直在夸你。”
苏松屹只是微微笑着,把她的头发揉得凌乱,随后回了学校。
这个亲昵的举动被牧君兰看在眼里,覃敏有些害羞。
“妈,我回学校了!”
她朝着牧君兰挥了挥手,小跑着跟在了苏松屹后面,像是一块牛皮糖。
苏松屹的脚步不紧不慢,把手插在兜里,好像永远都是那么闲适淡然。
覃敏跟在他身后,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松屹,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在外面都听到了,我妈明明没有问起任何关于我的事。
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她?
还是说……
距离高考还剩下187天,电子屏上的数字不知不觉又少了几天。
但没有多少人会特意关注它,因为187天已经很长了,足足有半年。
除非它去掉了7,突然变成了18天,学生们才会生出紧迫感吧。
雨后没有太阳,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教室里光线略暗,带着愁云惨淡般的暗沉。
试卷和真题堆成了厚厚的一叠,圆筒里放着中性笔芯和钢笔。
桌上还有眼镜盒和保温杯,成摞的书本码在一起,像是壁垒一样隔绝着少年们与世界对视的视线。
他们在修砌好的壁垒后面沉沉睡去,或者安心地玩着手机。
明知道坐在讲台上的老师能尽收眼底,却还是会掩耳盗铃。
后来某一天,那些躲在书本后面昏睡的少年会从梦中醒来,青涩的脸颊褪去了稚嫩。
横亘在面前的壁垒将会尽数崩塌,他们会兵荒马乱地挤过一座独木桥。
这时候,他们应该会希望再久睡一场。
一觉醒来,数学老师还拿着粉笔,在教室黑板上讲解着立体几何。
窗外的香樟亭亭如盖,夏蝉和麻雀不知疲倦地叫着。
夕阳的光透过窗帘照进来,鎏金的光柱里像是蒙上了一层尘埃。
睡醒的同学脸上带着书本的吻痕,坐在前桌的女生扎了高马尾,食堂里的饭菜香气飘出很远。
至于现在,他们还安睡着,不曾醒来。
苏松屹像没事人一样刷着题,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节奏,偶尔停下来的时候,就揉一揉酸涩的眼眶。
心情平静的时候,就看看《海子诗选》,不是很顺心的时候,他会去看《唐吉诃德》和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
“人间定会不同往昔,纵然我终将疲倦无力。仍要用伤痕累累的双手,去摘遥不可及的星。”
“不幸,是天才的进身之阶;信徒的洗礼之水;能人的无价之宝;弱者的无底之渊。”
覃敏看着一旁的苏松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但不知从何说起。
直觉告诉她,如果一件事情让一个喜欢讲真话的人对她说了慌,那真相一定会给她带来巨大的伤害。
“松屹,我有个数学题不会。”
郑雨婷拿着试卷走了过来,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力气很小,看起来卑微得很。
“我看看。”
苏松屹立马合上书本,凑了过去。
“这个题超纲了,涉及到微积分的内容,不会也没关系的,高考不会考,但还是帮你讲一下吧。”
苏松屹一手拿着试卷,拿起钢笔迅速地列出一行行式子。
郑雨婷靠着覃敏的桌子微微俯身,听得很是认真。
额前的几绺发丝搭在她的脸颊上,她的头发并不是纯粹的黑色,发梢略微泛起酒红的色泽。
“松屹,我有两套英语真题,错了不少。另外,还有一些政治课哲学部分的论述题不太明白的,能不能占用你的一些时间。”
苏松屹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要上课了,等会晚自习也要考试,没时间。这样吧,晚自习结束后,我们去自习室,我教你。”
“嗯,好的,谢谢!”
郑雨婷抿了抿嘴唇,收好试卷,看了看覃敏,又看了看苏松屹,最后红着脸从口袋里拿出了两个猕猴桃,放在了苏松屹桌上。
苏松屹注意到,她手上的冻疮已经好了很多,结的痂已经不会影响她手指的灵巧。
“谢谢。”
苏松屹笑着道谢。
“不客气。”
郑雨婷甜甜地笑着,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班长对你挺好的嘛。”
覃敏很是自然地挑走了一个猕猴桃,颇有些羡慕。
每次郑雨婷来苏松屹的位置,都会递给他一些东西。
有时候是一把西瓜子,有时候是几个砂糖橘,还有时候是两颗牛轧糖。
她是个平凡的女孩,只能给他这些。
但是,就算是这样平凡的女孩,也是很多男孩拼尽了全力也无法拥有的青春。
晚自习结束,学生们各自散去。
苏松屹没有急着离开,整理好了复习的资料,和在教室外面等着的闵玉婵和方知嬅打了声招呼,便和郑雨婷一齐朝着楼下的自习室走去。
楼道里略显拥挤,苏松屹安静地走在郑雨婷的身侧,不发一言,气质清冷。
郑雨婷则试着找了些话题。
“覃敏跟我说了,你和她去漫展的事。”
“啊啊啊!不要说了!”
苏松屹闻言,清冷和疏离感顿时消失,抱着头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
一想起在漫展上遭遇的社死,他就感到没脸见人,脚趾不自觉地抓住鞋底。
一旁的郑雨婷掩着嘴轻笑起来。
“你cos的引渡使照片,最近在网上很火,我也看了,特别好看。”
“真的吗?”
苏松屹闻言,一脸讶异。
“你看!”
郑雨婷拿出手机,翻出相册里保存的视频递给了他,屏幕上有了一道裂痕,但丝毫不影响那一袭红衣的惊艳。
苏松屹凑过去看了看,视频被一个流量博主剪切下来,还配上了一段古风音乐。
“我之前看这个视频的时候,好多人在评论区留言求你的联系方式呢。”
郑雨婷怀抱着书本和试卷,微微笑着。
苏松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往左划了划。
随后播放的是一段动漫的视频,画面里是一个头上带着草环,穿着很是涩气的精灵女王。
“黑兽?”
苏松屹侧后方的一个男生无意中瞟了一眼,挑了挑眉。
“那是什么?”
苏松屹回过头,有些懵。
郑雨婷却是羞红了脸,一把夺过手机,略微有些幽怨地看了苏松屹一眼,加快步伐下了楼,脸红得跟蔓越莓似的。
苏松屹顿时恍然,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抱歉!”
翻看别人的相册,是很不礼貌的事。
他也确实想不到,郑雨婷会把这些视频下载放在相册文件里。
郑雨婷没说话,只是沿着走廊安静地走着。
自习教室是专门给高三学生开设的,学生宿舍里熄灯比较早。
晚自习结束后,住校或者走读的学生可以来这里自主复习,一起讨论知识点。
此时一楼的办公室都已经关了灯,学校里很黑,只有自习教室的灯光远远地照射过来。
苏松屹能看见,郑雨婷白皙的脖颈仍有一抹未消散的红晕。
“班长,你平时不放在网盘里的吗?”
苏松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郑雨婷的脸更红了,但还是很诚实地道:“网盘里放不下了。”
“小敏给我分享了一个g的种子。”
犹豫了两秒,她还是把覃敏给卖了。
好家伙!一个g的种子!
苏松屹这下都懵了,想不明白那个小污女哪里来的这么多资源。
“年轻人节制点,细水长流啊。”
苏松屹咳了咳,面色古怪。
郑雨婷听到细水长流,总觉得他话里有话,顿时联想到了一些涩涩的事情。
进了自习室,两人寻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个教室是一个闲置的化学教室,用来做实验的。
讲台上还可以看见烧杯和试管架,桌子上也带着水龙头和凹槽。
教室里没有空调,冬天格外地冷,来这里自习的学生手指僵硬,冷得都握不住笔。
但是,他们至少会在这里再停留一节课的时间。
窗外呼啸的风声拍打在玻璃窗上,振动出嘈杂的声音。
室内,好些学生们聚在一起对某个高难的物理题争论不休,在纸上列出一道道公式和定理,呵出的气息弥漫成白雾。
不管在哪里,都不缺少努力的人。
“这个椅子好冷,像是在坐冰块。”
苏松屹坐在椅子上,总感觉屁股上像垫着一层积冰。
郑雨婷闻言,又不可避免地想歪了。
“你说坐冰块,我就想到了军统戴笠。”
“啊?你说的这个坐冰块,是不是用来逼供日本女特务的?”
苏松屹问道。
“嗯,就是脱了裤子,坐在冰块上,逼供。”
郑雨婷说着,俏脸又浮现出一抹酡红,然后坏笑起来,害羞地捂住了脸。
嗯,逼供这两个字就很内涵,真的是逼供!
苏松屹摸了摸自己的脸,好深的一道车辙。
闲聊了两句,他就开始教郑雨婷纠错,指导她政治哲学部分论述题的答题要点。
“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物质的反映。这要求我们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这点从材料里结合收入差距过大的发展现状可以看出。”
“第二段说的是意识对物质具有能动的反作用。正确的意识促进客观事物的发展,错误的意识阻碍客观事物的发展。这要求我们要自觉树立正确的思想意识,克服错误的思想意识。”
“再就是,规律具有客观性。这要求我们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同时要尊重客观规律。”
苏松屹说得很是详细,生怕有疏漏的地方。
他讲的这些,郑雨婷都知道。
她只是,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
她也没有奢望更多,只是想待在一起说说话就好。
如果没有话说,那也没关系,就让她看一看他的侧脸,这样就足够了。
指导了她做题的思路,苏松屹也拿出了自己未做完的英语试卷刷了起来。
笔尖在纸上留下浅浅的墨痕,传来刷刷的声响。
郑雨婷低头写着字,偶尔会抬起头悄悄看一看他。
她拿出手机,插入耳机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一只白色的入耳式耳机插到了他耳朵里。
苏松屹的笔尖微微顿了顿,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接着写。
两人坐在一起刷题,耳机里传来的歌,是刘若英的《一辈子的孤单》。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
出人意料地,苏松屹身边的每个人,都喜欢听老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一辈子的孤单》到《很爱很爱你》,两人都没有说过话。
就在苏松屹又开始给李华写信的时候,耳机里传来了一首没有伴奏的歌。
她将那段长长的语音专门录了下来,再把文件转化成mp3的形式存入了本地。
郑雨婷的手指顿时僵住了,一抹红霞在脸上浮现。
可能,那个音乐app记住了她听歌的习惯。
“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留恋,翻过岁月不同侧脸,猝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梦话,不得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
她听着这首歌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天的黄昏。
她迎着人群,在落霞与晚风中奔跑,停驻在十字路口,看着拥挤的车流潸然泪下。
“可以给我唱一首歌吗?”
这是她给他发过的,最暧昧的消息。
随后,耳机里就响起了他唱的这首歌。
苏松屹对此也有些意外,这只是他无意中唱的一首歌,却被这个女孩子小心翼翼地收藏好了。
“松屹,我很喜欢这首歌,也觉得你唱歌特别好听。”
郑雨婷微微低着头,她在说这话时,脸上浮现出浅浅的梨涡。
苏松屹沉默着,没有说话,继续提笔往下写。
可是在离开自习室的时候,给李华的那一封信,他还是没有写完。
两人一直安静地走到校门口,苏松屹这才出声说道:“明天见!路上小心!”
“嗯,明天见!”
两人各自挥手作别,走向不同的方向。
不同的是,郑雨婷偶尔会回过头来看他。
但苏松屹只是戴着耳机,低头走着自己的路。
翌日,音乐教室。
校园十佳歌手的决赛名单已经决出,音乐老师也将选手们想要演唱的歌曲录入了名单。
只是苏松屹的演出歌曲还空缺着,她总觉得《渡口》这首歌不适合他,或者说,少年应该要有适合他自己的歌。
午间休息时间,悠扬婉转的琴音从音乐教室里传出。
教室里没有听众,那个清冷美丽的年轻老师独奏着肖邦的夜曲。
演奏到一半,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很轻的脚步声,生怕打扰到她。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音乐老师将手指从琴键上移开,缓缓睁开眼。
“今天又有不开心的事了?”
苏松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这里弹上两首曲子。
有时候会弹《月光》,还有时候会弹《悲怆奏鸣曲》。
这个孩子在钢琴上的天份,出乎她的意料。
所以她也算是了解这个学生了,尽管都没有说过几次话。
“江老师,我想忘记一些事,但就是忘不了。”
苏松屹坐在听众席上,双手杵着脸,望向窗外,眼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暮。
有人说,一个人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会发现,原本费尽心机想要忘记的事情真的就这么忘记了。
可是这些年过去了,苏松屹还是没能忘记。
“忘不了,那就别忘了。真正的忘记,是不需要努力的。”
江老师从钢琴前起身,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怀表。
“来弹一首曲子吧。”
“嗯!”
苏松屹微微颔首,来到了钢琴前坐下。
手指正要落下,却陷入了迟疑。
牧君兰教他唱过的《渡口》,他突然不想唱了。
吕依依说,那是妈妈那个年纪的人唱的歌,不是少年该唱的。
那么,少年该唱怎样的歌呢?
他陷入了迷惘,慢慢地,想起了昨晚在耳机里听到的歌。
那首歌还没有伴奏。
所以,那就为它加上伴奏吧。
苏松屹微微低垂着眼帘,纤细的手指在黑白键之间悦动。
轻快明朗的琴音在空旷地大厅中回旋。
《起风了》的前奏,更确切地说,是高桥优的《吃醋》的曲子。
江老师听着,微微颔首。
她觉得这首歌,比起《渡口》更适合他。
“茗,今天有个孩子,和你说了一句很像的话。”
她翻开怀表,看着照片里的人,眼底浮现出万里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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