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驶向城区,秋季的细雨轻洒在车窗上,时而还伴有风声。
望着一闪而过的树影,尹之夏眼里浮现出迷茫,鬼使神差地,她摇下车窗,纤细的手试探性地伸了出去,动作迟缓地左右摇摆着,手掌上病态的白更加明显。直到感受到那许微凉,她的脸上才露出笑颜,带着孩童该有的天真烂漫。玩弄着洒在手心的雨珠,凉意突然袭来,她开始急促的咳嗽起来,白皙的脸上瞬间便染上一层粉红色。
轿车靠边停下,司机手脚忙乱地拿出热水杯双手递给后座上的人,脸上透着担忧,他轻言说话,深怕会吓到那个长得好似瓷娃娃一样的女孩:“之夏小姐,您先喝口水润润喉,一回儿就到了。”说话的同时将后座上的车窗关上,随后便要去翻药箱。
“不用了。”尹之夏接过水杯,细细地打断他的动作,温和地笑了笑,“才吃过药。”语气和缓,可若是仔细听便能察觉到话语间的疏离。
“好的。”司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收回了动作,他准备重新发动轿车,但从后视镜中端详着女孩的神情,他又仿若刻意强调一般说到,“老先生很是想念您,知道您回国后便订了今晚的机票,嘱咐我送您回老宅。”
空气静止,连车外的雨声也更加清晰。迟迟得不到她的回应,司机开始惴惴不安,她跟在尹之夏身边许久了,很清楚她的脾性,明明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说话做事都如同一个大人,连他也摸不透她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故而,他又多了一句嘴:“您也快五年没有回过家了……”
“走吧。”女孩慵懒的抬了抬眼睑,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话偏透着一种警告,司机即刻明白该谨言慎行,闭上嘴巴发动了车。
车外的一切如常闪退,这次的速度快到她来不及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或许是她此时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已经无法允许她再去思考其他。离白家老宅越来越近,尹之夏眼中的冷意也越来越重,一种压力沉沉埋进心里,深到她无法再忘记她是姓尹,是那场事故中,尹家唯一的幸存者。
家……白家的那个……家……吗?
她不禁想笑,发自内心,满是嘲讽。
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过是个小孩子,不记事,可是除了本家,没有人知道,尹家人都有过眼不忘的本事,所以从出生到现在为止,她所遇到的人或事都像深刻在脑子里一样,不会忘记。
他们自认为她就该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便能把那里当作家了?
笑话!
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憎恶,可耐不住身体的病弱,只这一小半会儿的情绪,她就感觉有一股特别强烈的气流涌上胸口,使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咳咳……”
尹之夏捂着嘴咳得厉害,力气大到整张小脸通红,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保温杯,一直到指尖泛白她也没有打开。咳嗽声起伏不定,可是随着节奏反而愈来愈剧烈。
“之夏小姐,您还好吗?还是再吃点药吧!”司机实在看不下去了,再次停下车子,回头劝说,欲伸手拿药箱,却被她突然扫来的眼神惊吓住。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用这种目光对待任何人,冰冷,狠厉,满是防备。
大概意识到司机的害怕,尹之夏闭目,再次睁开时,还是那双无助而迷茫的眼眸。“没事。”她止住咳嗽声,轻轻抚了抚胸口,唇角勾起,像是突然想起,又补充道,“阿城已经在白府门外等着了,我先眯一会儿。”
话落,她也真的阖上了眼,车里再次归于平静。
白家老宅很大,黑色轿车停在了外围的大门前,这是道翻新的铁门,上面还依稀挂着未干的水珠。看到前方站得笔直的男子,司机放慢了车速,停在了男子身前。
“莫先生。”司机摇下车窗,礼貌的叫了他一声,莫城轻点下颌,拉开副驾驶的门,端正地坐进去,侧头看了一眼后座的人,少女微红的双颊映入眼帘,他蹙了眉头,细声问道:“又复发了?”
“吹了一点冷风,有点咳嗽。”司机如实回答,眼神中满是心疼,尹之夏的身体是出奇的怪异,稍微有一点受凉就会发烧咳嗽,从他服侍她起便是药不离身。
“有吃药吗?”
“这个……”
“阿城。”尹之夏打断司机脱口而出的话语,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身子往前座摞了摞,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你到了。”
“幺小姐,您醒了。”莫城温柔的笑着,修长的手抚弄着她的头,将稍有糟乱的发丝压平,语气中流露出些许无奈,“您该及时吃药的。”
莫城如今二十岁,自小是在尹家长大,十年前的事故让尹家没落,嫡系血脉只有尹之夏幸存,他记恩尹家,从此便跟在她身旁。
“无碍的。”尹之夏略有撒娇之意,司机也自觉不去细听二人的对话,他清楚尹之夏只有在莫城面前才会像一个小姑娘,所以对于莫城他是如待主子那般,十分尊敬的。
“身体最重要,不要任性。”莫城纵容她,只能耐心劝慰。
司机与保安招呼一声,随后拿出了工作证,在门卫好奇的打量下,车子向主宅开去。
“快五年了,保安都换了不少,估计大都不识您了,您也别太介意。”许是担心她会感到不适,为了缓解气氛,司机开始闲聊起来,可说出的话好像都沉入海底,没有回响,尹之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不自然,所以也不打算回应他,继续靠下身子,卧在后座上开始假寐。莫城轻轻地笑了,眼中满含宠溺。
白家老宅是有些年头的,从民国初年开始,白家在商界便占有了一席之地,从最初的小门小户成长到如今令无数人巴结的商业巨鳄,可以说与白家子孙在商业方面的天赋异禀有很大关系。记事起,尹之夏就知道,白家家主看重尹家子孙天生的对数字变化的敏感,几次想要与尹家合作,可尹家世代为官从军,对商业之事毫无兴趣,拒绝之时也丝毫不顾及两家情分。
她不相信,尹家事故与白家会没有关系。
豪车停在主宅外,门外此时站着两三个人,莫城解开安全带,偏头叮嘱:“王叔,麻烦将车停到地下停车场。”确定了司机答应,他随后下车,关上车门的同时走到后座旁打开车门,尹之夏站了出来,不合年纪的高挑身高看着尹之夏走下车,一个穿着奢华的女子恰到好处的扬起一抹笑,似乎是听到了声响,女子手中抱着的白猫跳了下来,窜到尹之夏身前一遍又一遍的叫唤。
“是之夏吧?”
女子一副热切的表情,说这话时就迈着步子向她走来,十厘米的高跟与地板的摩擦声在尹之夏耳中越发刺耳,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隐晦的看了看身侧的莫城,男子微微垂下脑袋,附在她耳边启唇:“这是白起的续弦,林清。”
白起,白家家主的大儿子,出了名的浪荡公子。
“白夫人。”
不待林清触摸到尹之夏,莫城便已上前一步阻拦在两人之间,疏离而不失礼貌的率先说到,“我家小姐受不得凉,不便与您在此叙谈,望您见谅。”
仿若是配合一般,尹之夏将披着的长袍裹得更加严实,应景的轻咳一声,随机故意往莫城身后摞了半个身子,眼神未曾落在她分毫。
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空气中,气氛尤其尴尬,林清脸上的笑容褪不得,也扩展不开,视线即落在脚边的白猫身上,她倾身抱起懒猫,强颜欢笑的迎合:“瞧莫先生这话说的,之夏的情况老爷子都叮嘱过了,我们自是知道的。”
搬出了白老爷子,意在压势,强调她林清在白家的地位。
“既是如此,那便有我亲自照顾,这可是老爷子亲口交代过的。”
她努力仰着头,试图以语言优势让莫城让开一步,但由于身高差异,仍旧处于一种低势状态,饶是她再用眼神示意,莫城也未能移动,僵持不下之际,尹之夏终是开了口。
“究竟何意,白爷爷定会提前告知我,不劳夫人了。”
话中暗藏玄机,尹之夏在白家究竟是何身份具体没人知道,在白家内部人看来,白老爷子对这个异姓姑娘很是疼爱,更是有了内定规则,若哪一房得尹之夏青睐,继位家主便有定了。
凭借白起续弦之名,林清在白家地位不会有多重要,怎会允许她来照顾自己,不过是觉得她年纪小,在老爷子不在的时候好拉拢罢了。
握拳轻咳,尹之夏礼貌地微微一笑,随后直接越过林清进了里屋。
白家老宅虽是百年老宅,但经过了几番修理,也逐渐有了现代元素的迹象。内部构造映入眼帘,尹之夏的心忽然慢了一拍。早前就调查过白家近年动向,可真正看到这九分尹家布局的样子,她还是有一瞬间的愤怒,周围的一切都在试探着她,逼迫着她。
感觉到右肩一沉,尹之夏紧握的双拳掩在袍子下逐渐松开,暗暗地吐出一口气,她抬头与莫城对视,展开笑颜。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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